「葛城手下可不缺人!」琦玉压低了嗓门:「光是跟他进入飞鸟京的就有三万人,现在只会更多,这么多人你确认能让他们流够足够的血?」
「陛下,您不用担心!」王文佐笑道:「身居高墙之后,便可以一敌百,再说中大兄麾下兵虽多,但能流的血却不多!」
「什么意思?」
「很简单,那些人都是临时而来,中大兄也来不及用严厉的军法来约束他们,野战还好,冒着如雨般箭矢向壕沟高墙冲击,看着同伴袍泽尸横遍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王文佐笑道:「对了,还多亏贵国武库里有箭矢数十万,皮甲、长盾若干,否则我还真不敢守这难波津!」
「光有弓矢甲胄恐怕不够吧?」琦玉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所有守兵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余人,工匠妇孺还有三四千余人,如何抵挡的住葛城的大军?」
「陛下如果觉得担心的话,一旦开战可以住在码头,一旦形势不利就可以上船!」
「这个倒也不用了!」琦玉强笑道。
「陛下!」王文佐压低了声音,身体向琦玉倾斜:「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战场上胜负难料,这一仗我也不敢言能必胜。但只要您没事,即便这里打败了,无论是流亡百济,还是前往支持您的领国,就还有再战的机会!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了!」琦玉深吸了口气,脸色微红,她能够感觉到对面男人散发出的体温,这让她觉得安全和坚定:「三郎,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了!」
三郎?
女人亲密的称谓让王文佐略微的错愕,旋即他笑了起来,他抓住琦玉的手,轻拍了两下:「请将一切都交给我,一切都会没事的!」
送走了琦玉,崔弘度把沙吒相如带来了,王文佐没有时间绕圈子,单刀直入:「我现在需要得力的人手,你愿意当我的副将吗?」
「多谢明公信任!小人一定尽心竭力!」沙吒相如赶忙敛衽下拜。王文佐受了他一拜:「起来吧!时间很紧迫,你立刻去清点自己的部队,中大兄应该很快就会打过来了。记住,如果这次我们打赢了,你不但能恢复原有百济的领地,倭国这边我也会赏赐你的!」
「多谢明公!」
崔弘度带着沙吒相如离开了,王文佐登上佛塔,只见难波津就好像一根食指,从南侧的高耸台地向东北方向深入海中,这条长长的陆岬仿佛一道天然的防波堤,将西面濑户内海的汹涌波浪阻截在外,形成了一个宁静的内湾,站在这里,向东可以看到一片青碧的生驹山脉和二上山,从奈良盆地流出的大和川真是从这两个山脉之间的缝隙流入,注入内湾之中。
而脚下便是四天王寺的回廊,这座传说日本最古老的佛寺正好位于陆岬的中间,里面的经堂和回廊可谓是古代百济佛教艺术的瑰宝,不过这座寺庙已经成为防线的主体,想必后世的史书中自己的名声会和织田信长相提并论,想到这里,王文佐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由于早已预料到中大兄可能的反扑,四天王寺的改造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大量的工匠和民夫都被派往当地进行改建,所有看起来不坚固,会成为敌人进攻弱点的地方都用行障和护墙加固。同时用撞锤将所有的房屋内部打通,以方便士兵和作战机械机动,同时准备了大量的作战机械和相应的射孔。为了抵御可能的火攻,在房顶上都铺上一层灰泥,木头梁柱、拱顶也涂上灰泥。并将寺庙中原有的池塘加大了三倍,以有充足的救火水源。而地势最高佛塔成为了战场的指挥部,不远处的经堂和讲堂则被改造成了修补武器的作坊和安置伤兵的临时医院。
在寺庙外围的外围,壁垒一直延伸道海边的泥滩,在矮墙外则是三道壕沟和两道木栅栏,壕沟的底部都插有锋利的竹签,这对习
惯穿草鞋或者赤足的倭人效果特别好。四条唐军的大船停靠在距离寺院不远处的栈桥上,这样当敌人从正面进攻时,这四条大船就可以绕到侧面,用投石机攻击敌军的侧后方。
在确认已经完成了该准备的一切之后,王文佐就开始巡视防线,和士兵们谈话,激励勇敢的人、安慰胆小的人、尽可能用讲理的办法,减轻人们的恐惧。
他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战争的胜负从来不是取决于兵力的多寡,而是谋略和勇气。他们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看看,己方的准备是多么充分:仓库里有堆积如山的粮食、四天王寺有十几口水井,还有一个很大的蓄水池;箭矢、机械、短矛、投石等作战机械更多堆积如山;地形对他们也很有利。最重要的是,时间也站在他们一边——用不了多久,从百济和各领国来的援兵就会赶到,他们在这里不是孤立无援的。对于随自己而来的唐军士兵,王文佐更是提醒他们,在百济他们曾经面对过更加绝望的境地,更加强大的敌人,而他们曾经同自己战胜了敌人,获得了丰厚的战利品。
「我不想向你们夸耀我曾经的功绩,因为你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亲眼见证过!」王文佐宏亮的嗓音在壁垒上空回荡:「我只是想提醒你们,在战争中最危险的便是逃跑的时候,那时你不得不背对着敌人,为了跑的更快,还不得不脱掉头盔和胸甲,随便一个女人都能用长矛和软弓杀死你。
而且这里你们能往哪里逃呢?唯一的生路是上船,可那个时候人们肯定会争夺上船的机会,平日里亲如兄弟的袍泽也会互相残杀,只有极少数人能上船,然后冲破波涛才能回到百济,还要面对军法的处罚。你们眼前是一个富有的国家,如果能取得胜利,每个人都都会成为富翁,你们的后半生都会过得幸福而有荣耀,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王文佐的演讲引起了所有唐军士兵们的欢呼,更多的倭人士兵默然的看着这一切,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听不懂王文佐说些什么,但很快通译又把王文佐的演讲用倭语复述了一遍,倭兵们的眼睛里也出现了光。有人站起身来,大声喊了几句。
「这个人是问,您说的那些话也对他们有效吗?」通译低声道。
王文佐把身旁的沙吒相如拉了出来:「这个人叫沙吒相如,他是个百济人,不久前才成为我的部下,他现在是我的副将,手下有五百人,等我一回到百济,就会归还他家在百济的田产!」
听了王文佐这番话,倭兵们交头接耳,片刻后又有人高声问道:「如果这次我们战死在这里,可以得到什么?」
「战死者,妻儿终身免除税赋劳役,家中赐田一顷,宅一座;有军功之人,论功行赏!」王文佐说到这里,从腰间取出一枚官印,高高举过头顶:「某身居内大臣,绝无半句虚言!」
这一次发出欢呼的轮到了倭人士兵,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用武器敲打着自己的盾牌或者牛皮箭袋,发出有节奏的嘭嘭声,王文佐向他们挥了挥手,大声道:「在我这里,勇敢的人是不会永远贫穷的!」
在王文佐激励完士兵士气的第二天下午,中大兄便赶到了。他将自己的大营设置在高津宫的遗址,那儿正好位于陆岬的根部,传说中,仁德天皇(即中国史书中的倭王赞或者弥,大概刘宋时期)在这里修建了自己的宫殿,数百年后这里早已只剩下一个隆起的高台。在这里,可以很清晰的看清整个陆岬以及临近的海面。
「看来四天王寺这次是保不住了!」中大兄发出一声轻叹。
「这也是没办法!」副将的声音听起来就轻松多了:「最多陛下您事后再重建便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中大兄皇子叹了口气,开始仔细观察敌军的阵型,半响之后他摇了摇头:「果然这是唐人使者设下的圈套,你看这工事,
就算有四天王寺当基础,这也不是三四天能建成的!」
「再好的工事,也代替不了人!」副将笑道:「陛下,我们有三万人!他们才几个人?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为逆党效力了!」
「希望如此吧!」中大兄点了点头:「一切就看明天了!」
当次日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地上,中大兄就把自己的军队排列好了阵型,整个陆岬是由凹凸不平的坡地和大片的浅滩构成,大部分浅滩是坚实的沙地,但也有一部分是泥泞,如果有人踩在上面,就会陷入其中,动弹不得。为了避免身陷险地,中大兄限制了自己军队的阵线,一共只有不到四里,这样虽然不利于发挥己方数量上的优势,但是不用担心己方的士兵会进入泥滩,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号角声宣布了战斗的开始,密集的行列开始随着有节奏的鼓声开始缓慢的前进,行列之间是骑在马背上的小豪族们,他们举着各色各样的旗帜,随着海风飘扬,上面是他们各自家族的图腾标志,陆岬两边的海面都是空荡荡、阴惨惨的,没有一点升起。在海面上活动的只有风,似乎死神正在空中盘旋,准备享受接下来的盛宴。士兵们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望着远处的四天王寺,云块在空中飞驰,时时遮住太阳,前面的空地就好像披上了死神的黑斗篷。
「就要开始了!」中大兄的声音低沉而又嘶哑,他昨晚伤风了,说话就好像是正在呻吟。
「下令吧!」副将道:「我们有三万人,只要您下令,就算是石头都会踏碎的!」
「进攻!」中大兄猛地挥动手臂,鼓声变得急促,号角也变得高亢,士兵们听到声音,他们放平长矛,加快了前进的脚步,仿佛一块岩石从山上滚下来,每时每刻都在集聚着力量,他们也是这样,从慢步变为快步,从快步变为跑步,像雪崩似地无法抑制,摧毁挡在路上的一切。数千双腿踩踏着地面,似乎大地给他们踩踏得呻吟、战栗.
「如此密集的队形,那位中大兄还真是孤注一掷呀!」王文佐低声笑道:「传令下去,放箭!」
随着王文佐的命令,箭矢和短矛如雨点般落下,唐军的蝎子和自动弓被布置在壁垒突出的两侧高处,高度差和侧射的威力更增添了他们射出箭矢的威力。进攻方的军队基本都是临时投靠的地方豪族,除了骑马的首领,大部分人的保护就是胸口悬挂的一块木板或者几块鞣制后的皮革,从空中落下的箭矢贯穿了他们身体没有保护的部分,人群中不断有人倒下,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上前,上前,不许后退!冲呀,冲呀!」押后的军官们挥舞着钢刀,用自己最大的嗓门叫喊,催逼着士兵向前涌去,虽然不断有人倒下,但进攻方还是越过了壕沟前的空地,开始向壕沟里投掷土袋和柴草捆,试图填平壕沟。
「可以让投石队开始了!」王文佐低声道。
考虑到双方数量上的巨大差距,王文佐并没有把一切都寄托在有限的士兵上,毕竟不管己方的地形多么有利,弓弩机械多么先进,但毕竟是以肌肉驱动武器的冷兵器时代,一个人的气力始终是有限的,敌军肯定会利用己方数量的优势,将军队分作若干队,轮流发动波浪式的进攻,只要消耗完守军的体力,胜利就唾手可得。
所以王文佐就把主意打到了那几千工匠妇孺身上了,这些人虽然用来上阵厮杀,拉弓射箭不行,但用投石带向一个固定的方向发射石弹还是没问题的。至于打不打得中那也不用担心。反正进攻方肯定会聚集在壕沟和矮墙之前,只要预先测量好大概的距离,让投石者在固定的位置发射石弹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概率来做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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