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躲不过(1 / 1)

王文佐浑身疲惫的回到住处,桑丘送来厚厚一叠书信,他没好气的让其放在书案上,然后让后院准备热水和午餐,他就想先泡个热水澡,然后好好吃一顿,再来考虑其他这些有的没的。

“遵命!”桑丘恭谨的弯腰鞠躬:“我立刻让芸夫人准备!”

“嗯!还有,你让卫队准备好,明天我要去平郭!”

“平郭?”桑丘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显然他并不知道这个地名是哪里。王文佐一边脱下罩袍,一边解释道:“就是辽水的入海口,我已经和高都护说过了,将来那边将会开埠建城,与海外通商!”

“与海外通商?那可太好了!”桑丘不由得裂开了嘴,笑了起来,他对王文佐在倭国以及远东的经营知晓甚多:“如果能从这里多一个埠口,就能把倭国、百济、还有虾夷地的货物先运到这里,然后再走陆路或者走水路运往河北、山东去。比以前可方便多了!”

“那是今后的事情!眼下最要紧的是调兵方便!”

“调兵方便?又要打仗了?”

“嗯,可能性很大!”王文佐倒是没有隐瞒:“你忘记当初百济吗?难道你不觉得和现在的情况很相似吗?”

“眼下郎君身边也没多少兵马?为何不从倭国和熊津都督府那边调些兵来!”桑丘一听急了。

“无事调动外藩之兵?你是嫌我这个行军长史做的太舒服了吗?”王文佐笑了起来。

“那,那该怎么办?”

“以静制动便是,你记住了,安东都护府的主官是高侃高都护,不是我王文佐!主次之分要记牢了。这次你也跟我跑一趟,到时候平郭港的监工就交给你,建成之后你在那儿当个守捉使!”

“郎君,小人是个百济人,连唐话都说不清楚,做监工倒也还罢了,守捉使什么的只怕做不来!”

“你是我王文佐的家奴,我是唐人,谁敢说你是百济人?”王文佐笑道:“而且这开埠建港的事情何等要紧,我身边可用又信得过的也就那么几个,不用你用谁?不会不要紧,慢慢学嘛,至于缉拿贼人什么的你不成也不要紧,到时候我派个弓马娴熟的当你副手也就是了!”

“是,是!”桑丘听到这里,心中暗喜,他虽然很早就跟随王文佐了,但平定百济之乱后,无论是回长安还是去倭国,他都没有跟在身边,取而代之的是曹文宗,而桑丘则受命管理王文佐在百济的诸多产业,旁人都管他叫内管领。但桑丘心中却觉得自己被王文佐疏远了,不免有些怨尤不安。

倒是他媳妇见识的多,劝解道:“那曹文宗不但自己武艺过人,手下弟子更多虎狼之辈,主上不用他做护卫难道用你?你原本不过是个牧马奴,主上把自家产业都交给你管难道还不是信任你,你若能把这产业管好了,主上自然会对你重用,若是连这点产业都管不好,那你就是滩烂泥,主上总不能硬把你往墙上涂吧?”

听了媳妇的劝解,桑丘定下心来,一门心思都铺在王文佐的产业上,他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强在肯吃苦,愿意下力气,每到夏秋收获的季节,他便骑马四处奔走,亲自查看各地田庄的收成,确定租税的多少,冬季便指挥各地庄户修补房屋,清理沟渠,若是耕牛有老瘦的,便责问各地庄头,令其好好饲养。各地庄头见他如此勤勉,也都不敢欺瞒他,几年下来,他管理的田庄都生发的不错,王文佐也颇为满意,所以这次他打算在平郭修建港口开埠便想起桑丘来了。

王文佐回到后院,鬼室芸伺候着洗了个澡,吃了饭,便开始看方才送来的信笺。鬼室芸一边替其按摩肩膀,一边和丈夫扯着闲话。

“三郎,我听说长安洛阳是天上人所住之处,将来朝廷若是调你去京中任官,可否也带我一起去见见市面?”

“长安洛阳,我看倒也寻常!”王文佐一边看信笺,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有啥好去的,白天还好,晚上坊市一关,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就和坐牢也没两样!”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鬼室芸银牙暗咬,手上不觉加了两分力道:“你说长安洛阳不好,怎么那么多人都想着去?还有你们唐人的诗词歌赋里写的:‘周庐千列,徼道绮错。辇路经营,修除飞阁。自未央而连桂宫,北弥明光而亘长乐。’你该不会是嫌弃我又老又丑,怕丢了你的面子,才故意这么说,不让我跟你去的吧?”

哎呦!

王文佐一声惨叫,却是被鬼室芸掐住了软筋,惨叫起来:“你瞎想什么呀!哪个嫌弃你老了丑了,我是真不想去洛阳长安,宁可呆在东国!”

“你真的这么想?”鬼室芸赶忙收回了手,将信将疑的问道:“可我听营州的官员都想着去长安!”

“他们是想去长安不假,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王文佐叹道。

“那是为啥?”

“他们想去长安无非是那儿四方之客汇聚,能够长见识。若是得遇贵人赏识,便可飞黄腾达。可我又不缺见识,天子皇后太子都早已知我之名了,升官也升的不慢,干嘛还要去长安?我在这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长安举手投足都要小心在意,唯恐有半个不是惹来麻烦,我干嘛想去长安?”

听王文佐这般说,鬼室芸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来,若说她现在最害怕的事情,那就是有朝一日王文佐被调回长安,以他的官职才具,肯定会有数不清的贵女美人儿围拢上来,自己一个罪囚之妹,年岁也不小了,如何敌得过那么多身世高贵的莺莺燕燕的围攻。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自己也只能求去,回到故乡独居了,幸好自己已经有了孩子,也不怕没有依靠。想到这里,她亲热的搂住王文佐的脖子,笑道:“好,你若不去长安,那我也不去,一辈子留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

“那还不替我揉揉肩膀,忙了一天了,硬的要命!”

享受着鬼室芸的按摩,王文佐翻看了几封信笺,他此时手中的事务已经颇为繁多,光是倭国那边就有五六封,有关于石见银山的、虾夷地开发的、琉球蔗糖种植、以及对天皇皇族余党镇压、寺庙建设的、还有武士关于领地的争执。事务繁杂,王文佐越看越是头疼,暗想看来自己必须建立一个专门的裁决处置机构,否则光是处理这些事情就能把自己活活累死。

脑中想着应该选择什么人来组成这个裁决处置机构,王文佐拆开了下一封书信,提头两行字刚映入眼帘,王文佐心中顿时一惊,道:“阿芸,我口有些渴了,你去替我倒碗酪浆来,要热乎点的,不要加石蜜!”

鬼室芸应了一声,起身向外走去,王文佐待其出了门,才打开书信细看起来,他飞速将信笺看完,又将其收入怀中,心中暗想:“这清河崔氏好大名头,原来连五万贯铜钱都挡不住,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王文佐正想着怀中信笺之事,鬼室芸已经把酪浆拿回来了,王文佐喝了两口,心思却还想着与崔氏联姻之事,愈发觉得鬼室芸在旁边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阿芸,我明天要早起出门,今晚要早点歇息!”王文佐笑道。

“那好,我马上让人铺床!”

“嗯嗯,劳烦了!”看着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王文佐突然觉得有点心虚。其实鬼室芸自己也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成为王文佐的正妻,只是王文佐这些年来身边正妻之位是空着的,他身边保持长期关系,而且还活着的女人只有鬼室芸一人,所以王文佐的身边人平日里对鬼室芸也都以夫人相称,与正妻无异。更重要的是,鬼室芸并非那种没有独立能力,只能依附于王文佐的弱女子,作为鬼室家唯一的在世之人,身边还有扶余王室的正统血脉,她在百济故地拥有相当的号召力,而且领地丰厚,即便离开了王文佐,她也是一个十分富有的女领主。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王文佐自己心中,鬼室芸的地位也与正妻相差无几。崔弘度在这种情况下,替自己去找清河崔氏求亲,虽说在法理上没有什么问题,从情理上看,王文佐还是觉得自己有些理亏。

“崔氏让我登门拜访,这倒也是情理之中,不过眼下我哪里有时间去青州呀!”王文佐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图案,心中烦乱:“也不知道那崔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崔弘度他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可若是娶了个不合适的进门,那可就太麻烦了!”

他越想越是烦心,翻身从床上坐起,推开房门,准备去院子里透口气,却听到有人低声道:“主上!”

“是文宗吗?”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

“正是在下!”曹文宗从房檐下走了出来,月光从他的身后撒下,留下一条长影。

“嗯,我有点烦心事,一时间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烦心事?”曹文宗惊讶的看了王文佐一眼:“诸事已平,您还有什么事情烦心的?”

对自己的贴身护卫,王文佐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他将崔弘度的信笺递给曹文宗:“就是这件事情,若是娶了个悍妇进门,我今后恐怕就没好日子过了!”

“这个主上倒是不必担心!”曹文宗笑道:“清河崔氏素重礼法,家中女儿又怎么会是个悍妇?如果天家赐婚,您倒是要小心些!”

“这倒也是!”王文佐松了口气,心中暗自感谢封建女德。

“不过您既然要迎娶正妻,家中两位老大人也准备一下吧?还有祭告先祖这些事情,主上可都准备好了?”曹文宗随口问道。他看到王文佐摇了摇头,愕然道:“您竟然连这都没准备,就去找崔氏提亲?”

“这个——”王文佐有些尴尬的偏过头去,好避免对方的视线:“我这些日子事情忙,便忘了!”

“这等大事,岂能忘了?”曹文宗苦笑道:“幸好现在还不晚,要不便让我先跑一趟,将您要迎娶崔氏之事告知二位老大人,免得让崔家知道,只怕还会以为我等无礼!”

咳咳!

王文佐干咳了两声:“这件事情还是我亲自跑一趟吧,毕竟我也有几年未曾返乡了,这次干脆回去一趟把所有事情都了解了!”

“也好!”曹文宗笑道:“婚姻大事,着实应当您亲自走一趟。俗话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如今您这般返乡,定能光宗耀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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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宗耀祖?”躺在床上,王文佐一脸烦闷的吐槽道:“我祖宗还要几百年后才出生呢!咋光、咋耀呀!”

作为一个代人从军的家奴,王文佐从内心深处是很不情愿与那个所谓的“家”再产生任何关系的,后来升官也好,受赏也罢,他最多也就派人返乡带份礼物便做罢,至于本人是都是绕路走。原因很简单,他实在无法把那伙强迫自己代人去千里之外送死的家伙和“家人”这两个字联系起来;而且他也知道那些人恐怕也不想再见到自己。既然双方都不想看到对方,那最好还是永不相见的好。当然,他也不担心自己那伙便宜亲戚会把这些秘密捅出来——以自己现在的军功,只要不是谋反大逆之罪,啥罪过都盖过去了,而那家人可就惹大麻烦了。

但今日既然要和崔氏这样的礼法之家联姻,就绕不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就算再有财有势,娶人家的女儿也要三媒九聘,父母这一关是肯定绕不过去的。自己再怎么不待见那伙人,也得回去一趟把这谎糊圆了,把戏演好了,今后哪怕这辈子再也不见一面,这一趟也是跑不掉的。一想到这里,王文佐就觉得熊腹间一股闷气七上八下,说不出的憋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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