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其实照我看,若是真的败给了吐蕃人,缓一缓说不定会更好?”
“为何这么说?”
“很简单,若是薛将军败了,吐蕃在东线的大将钦陵势必声望大涨,其兄长赞聂多布为吐蕃相国,吐蕃国内君弱臣强之势只会更为严重。若是我大唐以兵相逼还好,强敌在外吐蕃君臣之间就算有嫌隙,也还能放下来一心对外;若是大唐言和,外部压力一小,吐蕃赞普与噶尔家族势必自相吞噬,不是赞普诛杀臣子,就是臣子弑杀主上。到了那时无论是哪一家赢了,吐蕃都势必元气大伤,我大唐再坐收其利也不迟!”
“正是如此,那三郎有没有把这些上奏天子?”崔弘度又惊又喜的问道。
“弘度,你当真是傻了,眼下薛将军还没出兵,我就说薛将军打了败仗之后应当如何,这岂不是诅咒薛将军打败仗?”王文佐笑道:“就算天子度量大,不与我计较,但朝中其他人知道了也是不好!”
“是,是!”崔弘度脸色大变,连忙道:“三郎请放心,这件事情我绝不会让第三人知道!”
“那就好,时间不早了,先去休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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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伏俟城(遗址位于今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县石乃亥乡铁卜加村)、吐谷浑故都。
“兄长让我放弃伏俟城?”钦陵抬起头,看着使者的脸。
“是的!这其实是赞普的要求,唐人在陇右已经集结了大军,声称要将原吐谷浑王送回故地!”使者下意识的偏过头,避免与钦陵对视,自小他的眼睛就特别有神,目光犹如利箭一般,少有人敢与其对视,其父禄东赞就曾经训斥过他,不允许他随便直视地位高于自己人的眼睛,以免无端激怒对方,惹来祸患。
钦陵嘴角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他走到窗旁,向外望去,这座吐谷浑昔日的王城其实并不大,长不过四里,宽不过三里,城内也没有什么宏伟的建筑物,昔日的吐谷浑王过得是游牧生活,逐水草而居,只有在每年冬天下雪后才会回到城中过冬。但优越的地理位置依然给这座城市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丝绸之路中的青海道、河南道、唐蕃古道在这里交汇,从这里向南,经由松州可以抵达成都;向西北可以抵达西域,继续向西便进入中亚、向东就是陇右、向北就是突厥故地。父亲耗费了半生才拿下此地,想要把这里变成噶尔家族的用武之地,而兄长竟然要自己就这么让出来。
“兄长还说了什么?”
“大相说,唐人兵强,国势强盛,若与其争锋,胜则兵祸连绵,败则必为赞普责罚,赞普也不会支持我们。且伏俟城位于青海湖畔,地势平坦,易攻难守。不如先让与唐人便是,吐谷浑早已部众离散,便是唐人送回故王,也无法与我相争!”
“兄长还是老样子,嘴上都是道理,说到底还是心里害怕!”钦陵心中暗想,他没有说话,回到自己位置坐下,书房里一片安静,只有火炉里的干柴在噼啪作响。使者战战兢兢地站在桌前,汗水从他的脸颊滑落,一滴滴落在胸前,已经浸湿了一大片。
“你回去后禀告兄长,羊群虽多,却不敌孤狼;唐人虽多,却不及我吐蕃劲勇,吐谷浑之地是阿爹领兵百战而得,岂可就凭着唐人几句空话就让出去?赞普让我们让城,是想借唐人之力来削弱我们家,如果我听命,那赞普只会变本加厉,步步紧逼!最后求自保也做不到了!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小人记住了!”使者身体轻微的颤抖着:“我一定会把您说的话一句不变的转告大相!”
“很好!伱下去歇息吧,明天早上就上路!”
“遵命!”
使者离开后,钦陵走到地图旁,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仿佛石雕,火光为他的皮肤罩上了一层阴森的橙色,在他的眼眶底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很清楚兄长这个口信的真正含义——如果自己与唐人直接开战,就不要指望可以从本土获得什么支援了。忠于赞普的力量自然不必谈,即便是噶尔家在雪域高原的力量,也抽不出太多来,毕竟兄长也需要足够的力量来压制赞普对朝政的争夺。
“这么说来,就不能让唐人完全准备好了再打了!先攻唐人的陇右?”钦陵摇了摇头,他对唐人陇右军的情况很清楚,作为拱卫关中、捍卫河西走廊的重镇,陇右可能是高宗时唐军的第一重镇,精兵猛将云集,各种堡垒城塞星罗棋布,而且随时可能得到关中、河西唐军的支援,以他现有的力量贸然进攻只会损失惨重。
“唐人兵众,器械精良,最好是将其引到一个荒凉乏水的地方,用饥饿和疲乏折磨之后,再与其决战!”钦陵一边思忖,手指在地图上滑动:“但是唐军领军之人肯定是宿将,要想让其深入,就必须让他觉得我军空虚,有利可图,他才会长驱直入,那要如何才能让唐人觉得我军空虚呢?”钦陵的眉头紧皱,额上的沟纹深如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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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太史局,灵台。
彗星的尾巴划过傍晚天空,仿佛暗红色天空上的一条伤口,在大明宫的上空汩汩流血。
李淳风的独自屹立在灵台的顶部,这里可能是长安城的最高处,从黄土高原吹来的北风夹杂着砂土拍打在石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座巨大的青铜仪器立在于他的身侧,狰狞的盘龙环绕其上,最后汇聚在仪器的顶部,似乎在拱卫着什么。自从武德二年成为还是秦王的先帝的记室参军,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四十余年,当年他初次来到这里,曾因这些精密的仪器而兴奋不已。随着时光流逝,他已日渐习惯,如今他视其为身体的一部分,并肩而立,共同惴惴不安地凝望天空。
虽然曾经当过道士,熟学阴阳、道家之学,被世人认为是占卜大家,但其实李淳风对于天象征兆之学并不太相信,而是把主要的精力花在了历法、算数、气候这些学问上,但活到这把年纪,李淳风还真没见过如此璀亮的彗星,更没见过这番混杂鲜血与落日的骇人颜色。他不禁怀疑一旁的仪器可否目睹,毕竟它早在他到来之前便已安居于此,而在他身殒之后亦将长存。
“太史,太史,陛下相召!”灵台郎的声音有些怯生生的,这个年轻人只有二十二岁,看来他也被这险恶的天象给吓坏了,毕竟就连我这个离死不远的老头子都这个样子。李淳风心中自嘲道,这天象代表着什么呢?水旱灾害?蝗灾?地震?地方叛乱?还是败仗?他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天子接下来的提问,一想到这里,李淳风就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太史,陛下相召,大明宫的人就在灵台下等候呢!”灵台郎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也许他觉得我这个老头儿是聋了,李淳风转过身,背对着天空上的伤口,一手扶住旁边的石柱:“你过来帮我一把,我腿有点没力气了!”
年轻的灵台郎搀扶着李淳风,走下灵台,李淳风年轻时也曾步履轻快,但时光早已夺去了他的脚力,将他变成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这两年他的健康状况越来越不好,已经向朝廷告老,但都被天子挽留,但看来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太史年迈,无需多礼了,大家请李太史速速进宫,请上肩舆吧!”内侍体谅的拱了拱手,便在前头引路,李淳风虚弱的上了肩舆,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双手上已经满是斑点,在干薄如纸的皮肤下,几可见密布的血管和干枯的骨骼。想必自己的脸上也是如此吧?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面见天子了吧?
穿过玄武门,进入了大明宫。李淳风下了肩舆,他在内侍的引领下进入寝宫。天子和皇后都在,下首坐着一人,李淳风认得是刚刚进入政事堂的太子左庶子刘仁轨。
“李太史年迈,免礼赐座!”李治指了指自己的右侧,示意对方在那儿坐下,他不待李淳风谢恩,便问道:“李翁,天上的彗星做何解?”
李淳风能够感觉到李治的惶急,中国古代的皇帝被称为天子,代天牧民,唯一需要负责的就是上天,而天象便是上天对天子的警示,甚至可以说是训斥、责怪。天子对于万民是高高在上,而上天对于天子也是高高在上,面对上天的警示,天子是无可逃避的,能做的唯有自省、自罚。
“天意高远,微臣愚钝,难以识别天意,只知彗星在西,其所应之事当在西面!”李淳风道。
“在西?”李治就好像一个溺水之人,对于抓到的任何一根稻草都死死抓住不放手:“那是西北还是西南?兵灾、水旱灾害,还是别的?”
“这个——”李淳风面对天子的连珠炮般的问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李治的样子,着实是已经有些乱了方寸,一旁的武后见状,接口道:“久闻李翁擅长卜卦之学,今日还请一试!”
“臣遵旨!”李淳风这时也沉静下来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把蓍草来,然后从中抽出一根,随后将余下的蓍草随意分开,分别握于左右手中。随后他便将手中蓍草抽来抽去,口中念念有词,旁人都知道他这是在以易数卜算,都不敢打扰,默默等待结果,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李淳风才停止了卜算,脸色凝重如水。
“李翁,如何?”刘仁轨问道。
“混沌不知,不过应该有兵火之灾!”
“为何这般说?”刘仁轨问道。
“像中人众,且有相杀之意,是以觉得有兵火之灾!”李淳风答道。
殿内一片安静,李淳风这话等于是废话,当时的大唐拓边正急,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几乎都有战事,要说兵火之灾哪里没有?这老儿分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但看他这把年纪,离入土也不远了,若要处罚他也没什么意思。想到这里,李治低咳了一声:“既然上天有警,那寡人自然也要有自省,来人,传寡人的旨意,斋戒三月,免去关中百姓两月劳役,以上体天心,下安万民!”
“圣上圣德,必能感动天心,逢凶化吉!”武后和刘仁轨赶忙道。
“赏李太史帛二十匹,送其出宫吧!”李治看了看李淳风:“李太史前些日子上奏说年老体衰,请求告老还乡,寡人今日准了,家中赐永业田十五顷,以为养老之资!”
“多谢陛下!”李淳风赶忙敛衽下拜,以他的官职,这个赏赐已经可以说是破格了。
李淳风离开后,李治依旧神色郁郁,显然他天象的变化依旧萦绕在他心头,一旁的刘仁轨看出李治的心思,笑道:“陛下,天意高远,吾辈谨慎行事便是,倒也不必太过在意!”
“嗯!”李治敷衍的点了点头,显然他根本就没有把刘仁轨的话听到心里去,一旁的皇后道:“陛下,我听说洛阳的白马寺有西域僧人善做法术,不如请他来试试?”
“哦?”李治的注意力顿时被皇后吸引过去了:“法术,什么法术能解寡人之厄?”
“据说那僧人能做李代桃僵之法,即彼人有祸,他令另一人代彼人之祸,则祸降另一人身上,则彼人得全!”
一旁的刘仁轨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陛下,上天降祸,岂有逃避之理?而且您是万民之魁首,上天之子,又有何人能代您受祸?此法纵然是真,恐怕也难以在您身上生效!”
“这——”听刘仁轨这么一说,李治顿时犹豫了起来,皇后笑道:“成与不成,一试不就知道了?反正即便不成,又没有什么损失,你说是不是呀?刘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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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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