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不明白!”刘培吉苦笑道:“不是我要破败三宝,而是汴州那边的僧人肆意胡为,借助蝗灾来恐吓百姓,借机谋利,胡说什么蝗虫是神虫,吓得百姓看着自家庄稼被蝗虫吞食,却不敢扑救。你说我身负朝廷重任,能坐视不管吗?”
“那也不能碰佛寺呀!”刘夫人急道:“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难过,去了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可你一走过去,就没人说话了,寺院的法会各位禅师都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哎,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唯恐哪天大难临头。哎,你这是何苦呢?别人家当官是封妻荫子,妾身就不指望这个了,好歹别牵连家里吧?”
“好啦,好啦!”刘培吉知道妻子这段日子不好过,只得安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人指指点点,我们在家里别出门就是了,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嘛!”
“回来了?我听说你的官职都被免了,是不是?”刘夫人问道。
“嗯!”刘培吉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这次刘夫人倒是没有抱怨:“在家多休养些时日也好,我听说前些日子皇后的母亲入宫,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就是怕朝廷揪着不放,还会降罪。”
“这个你不用担心!”刘培吉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大将军已经派人和我说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会再有其他处罚!”
“那倒是还好!”刘夫人长出了口气:“这么说来,当初大将军他让你去河南,你在河南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他不但不怪你,反而还替你收场,这人还真是个仁厚君子!”
“是呀!”刘培吉叹了口气:“他怕我得罪了河南当地的沙门,途中被人暗害,还派人护送我回长安。除此之外,他还让使者问我,此番被免官我估计要赋闲个几年,问我愿不愿意为他效力!”
“去河北?”刘夫人问道。
“不一定!”刘培吉笑道:“大将军现在所管辖之领地可不只有河北,听使者的意思,应该也是类似于度支、盐铁之类的事情,也算是我的老本行了!”
“那你怎么答复的?”刘夫人赶忙问道。
“我没有立刻答复,说先从长计议吧!”
“这样也好!”刘夫人听到丈夫没有立刻答应,松了口气:“倒不是我舍不得长安,只是你一旦去了大将军那边,就回不了头了。而且你和大将军毕竟还有旧怨,虽然他度量大,但——”
“我明白,我明白,我不是已经说要从长计议了吗?”刘培吉一边说话,一边心中暗想:“要不要告诉她当初我弹劾王文佐是一场做戏呢?算了,这里面的事情牵涉的太多,解释也解释不清楚,索性瞒到底算了!”
刘夫人看刘培吉沉默不语,还以为丈夫在忧虑王文佐邀请其出山的事情,便柔声道:“郎君,你若是不想替大将军效力也没啥,至多我们离开长安,回乡里隐居便是,他也不至于追到家里去。我们家中虽不豪富,但也有几百亩田地,加上这些年宦囊所积,足够我们安享晚年了!”
听到夫人这般说,刘培吉也有些感动,他自然不会缺钱,当初从慕容鹉那儿得来的黄金就足够他在老家筑园养老了,不过有太多事情他不能说了,只能笑道:“夫人放心,我理会得,我们先闭门谢客,待风头过去再说吧!”
就这般,刘培吉回长安之后便闭门不出,时间一久,也就没人在意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记住在皇后愈来愈大的肚皮,确切的说是即将降生的婴儿身上了,整个帝国的命运就维系在这件事情上了。
太极宫、甘露殿。
撩起下垂的床帐,躺在床上的李弘,面色惨白,两腮凹陷,双目微闭,若非胸口微微起伏,几乎就是个死人。王文佐伸出右手,轻轻的抚摩了一下手臂,他能够感觉到指尖下肌肉的松弛无力,就好像皮肤下面不是肌肉,而是一团湿棉花。这时李弘的眼睛睁开了,一开始他的眼睛还没有神采,当看到王文佐的时候,便亮了起来,嘴唇展开,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王文佐见状,心中一阵酸楚,赶忙跪了下来,而耳朵贴近李弘的嘴,问道:“陛下有何旨意!”
李弘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口中却只能发出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情急之下,眼中流下泪水来。王文佐见状赶忙道:“陛下莫急,容臣猜一下您要说的话,若是猜对了,您就眨左眼,若是猜错了,您就眨右眼。您若是觉得可以,就先眨左眼!”
李弘闻言,眨了眨左眼,王文佐点了点头:“陛下是在忧虑储君之事?”
李弘眨了眨左眼。
“陛下是希望皇后腹中的孩子继位?”
李弘又眨了眨左眼。
“那如果皇后生下的是个女孩,让鄱阳王继位眨左眼,让沛王继位眨右眼!”
躺在床上的李弘并没有眨眼,王文佐问道:“难道这两人陛下都不喜欢?”
这一次李弘眨了眨左眼。
“不是沛王,也不是鄱阳王,那难道是英王李显?”
这一次李弘眨了眨右眼。
王文佐被彻底弄糊涂了,李弘不喜欢鄱阳王和沛王继位他倒是不奇怪,但又不喜欢英王那就奇怪了,难道是相王李旦?他想了想之后问道:“那就是相王殿下呢?”
李弘又一次眨了眨右眼,而且他这次青筋曝露,面色涨红,明显已经急了。王文佐赶忙安慰道:“陛下莫急,待臣再问问便是!”
可是王文佐这般问了几次,却始终弄不明白李弘的意思,到了最后只得做罢。他出门之后暗想:天子想要立皇后之子继位那是可以确定的,可问题是皇后未必生的是儿子,如果是女儿,那可以为储君的无非鄱阳王李守文,沛王李显、英王李贤、相王李旦几个,可看李弘的意思这几个他都不喜欢,那还能选谁,难道是皇后?可就算是他爹也只是让媳妇当二圣辅政,没有直接当皇帝呀?
怀着满腹的疑虑王文佐回到住处,面前摆放着厚厚一叠文书,相比起张文瓘和李元嘉,他还有一份额外的工作,那就是河北和海东的诸多事务,虽然大部分事情都已经由各地的守官处置了,但是一些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他本人首肯。
“缺人才,真的缺人才呀!”王文佐一边翻看着一封封文书,一边烦恼道:“也不知道啥时候刘培吉愿意过来,他要是来了就可以让他去范阳,把度支、财税的事情都交给他,还有海关架子也该搭起来了,一旦对外殖民搞起来,内外贸易也会飞涨,这块收入税收成本低,来钱快,一定要抓在手里。”
一边处置着政务,一边考虑着人事安排,王文佐在书案前忙碌了一个下午,才起身活动了下身体,便看到护良来了。
“孩儿向父亲请安了!”护良向王文佐屈膝下拜。
“起来,起来!”王文佐笑道:“怎么?你今天不是要到宫中当值吗?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
“其实是定月的事情!”护良笑道:“她想要办一件事情,希望先和您通通气!”
“你媳妇她想干嘛?”
“您也知道大唐取士之法甚多,其中最上等的便是弘文馆!”护良笑道:“定月就想自家也开府,设馆选拔一批人才,不过她毕竟是个女子,我就想先来父亲您这里问一问!”
“长公主殿下想要开府取士?”王文佐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儿子,汉代的高级官员(如三公、大将军、将军等)有权力自行建立府署并自行选拔征辟僚属,而被征辟僚属与上司之间就形成了一种类似于“君臣”的关系,这也就是我国古代中古时期着名的“二重君主论”。而到了魏晋其间,这种开府的权力逐渐下移,就连诸州刺史兼管军事带将军衔者即可开府。在真实历史上,太平公主也的确设置文馆招揽人才,向其兄长举荐,通过这个影响朝政,拥有巨大的权力。没想到这条历史线上,其母武后还没登基为帝就死了,她还是往这条路走,难道这就是血脉传承的力量?
“长公主是你的妻子,对于这件事你自己怎么想呢?”王文佐并没有直接回答。
“孩儿以为这个做法不错!”护良道:“长安的确有很多人才,但限于报国无门,只能磋叹不已。若是能够多给他们一条出路,于国于民都有好处!”
“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王文佐叹了口气:“长公主毕竟是个女子,她的一言一行世人都会和你联系到一起。选拔人才当然是好事,但这却不是人臣能随便插手的,那些被长公主殿下选拔的人才,这辈子都会被打上你们夫妻的标签,这样一来,别人会怎么想?”
“那,那父亲您不是也这么做了?”
“不错,我的确这么做了,不过我选拔的人才要么在河北,要么在海东,通常不会进入中枢,也不会去大唐的州县。我的人不会碰别人的蛋糕,而你们夫妻就不一样了。你们夫妻现在已经尊荣富贵已极,如果还这么做,别人只会觉得你们还想更进一步,这可就是杀身之祸呀!”
听王文佐说到这里,护良已经脸色灰暗,他确实没有考虑的这么深。半响之后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回去后我会和定月说的!”
“嗯,你也不要把话说死了,毕竟她年纪还小!”王文佐笑道:“如果她听了你说的,她还一定要这么做,那也没办法,毕竟她是天子唯一的亲妹妹,这天下她也是有一份的!”
护良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了。王文佐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目光变幻,最后长叹了一声:“人的路终归还是要自己走的,我这个年纪,能管得了你们一时,也管不了你们一世呀!”
护良回到家中,便找到妻子,将王文佐先前说的讲述了一遍,最后道:“父亲话说的虽然不太好听,但也都是实话,照我看,开府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
“郎君!”李定月叹了口气:“若是大兄无恙,我肯定不会搞开府这些劳什子的事情,自讨苦吃。可现在大兄病成那个样子,皇后肚子里的还是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才不得已抛头露面做这些事情,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
“为了我?为了这个家?”护良笑了起来:“咱们俩一个是王文佐的儿子,一个是天子的亲妹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定月白了丈夫一眼:“现在这个时候你我当然是富贵尊荣。但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呢?你父亲今年五十了吧?还有几个年头?你父亲结下的仇敌可不少,他过世之后你产业分不到多少,仇人可是要多少有多少。我这边兄长现在这个样子,眼看着肯定是不成了,继位的要是沛王、英王、相王还好,要是下一辈的,我就不再是天子的亲妹妹,而是天子的小姑,那可就差的远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若不乘着现在做些准备,将来事到临头那可就哭都来不及了!”
“这个也不至于吧?”护良苦笑道:“就算我爹去世了,我在外有兄弟为援,内官职也不低,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
“兄弟为援?”李定月笑了起来:“相信我,你爹还活着的时候,你的那些兄弟们也许是援手,他老人家要是不在了,你的兄弟不是仇人就不错了。至于官职,谁掌握了朝廷中枢,一张纸过来,你连一个兵就都调不动了,又有什么用?你还别不信,这种事情史书上写的多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吧!那我爹已经这么说了,那怎么办?”护良问道。
“不管他,只管去做就是了,只要他不出言反对,张相和韩王就也不会开口反对!至于皇后,现在忙着生孩子,没时间管我们,乘着这个时候把生米煮成熟饭,就万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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