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拦他们到张秋镇接受救济,寒冬腊月里面再熬上一个来月,恐怕就连野草树皮都找不到充饥。
这种必死局面下,家里面有田产的,只能出卖赖以生存的土地。同时青壮劳力,地主乡绅们也可以趁机压价,把他们聘请为自家的佃户租户。
于是乎一场大灾,不单单地没了,就连人身自由都没了。
由此引申,沈忆宸甚至怀疑阳谷知县孟安维,把百姓封禁在河湾的用意,并不仅仅是为了粉饰太平,而是准备兼并全县的农田土地!
难怪之前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一个区区知县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如果再算上土地人力的巨大利益,这一切便都解释的通了!
“卞先生,我小看他们了。”
沈忆宸面色铁青的吐出这句话,没有说明“他们”指的是谁,卞和却心中有数。
“东主无需自责,以你的年纪能在官场这个是非之地,做到如今局势已经很不错了。”
卞和这句话并不是安慰,而是认同。
沈忆宸一个年仅十八的京官,外派地方承担治水重任,还得肩负百万受灾民众。能一步步解决银钱米粮问题,已经堪称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
个人能力终究是有限的,世间之事又岂能面面俱到?
“卞先生,我该如何破局?”
“以力破局!”
如今无论是赈灾还是治水,都属于迫在眉睫的事情,沈忆宸没有时间去玩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甚至就连上门警告威吓,他都不可能把三省八府之地通通跑遍。
为今之计,就只有拿出当初对付县令孟安维的手段,简单粗暴拆毁关卡保持灾民的通行顺畅。
如遇阻拦,就再杀一只鸡来儆猴!
“苍火头,传令让韩勇跟韩斌来见本官!”
“是,沈公子!”
感受到沈忆宸语气的变化,苍火头叫上几个矿工,分头去同知东昌卫千总韩勇跟泰安卫指挥佥事韩斌。
大概半个时辰后,正在处理运粮跟转移灾民的两人,大步流星的奔赴到沈忆宸面前,额头上还有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卑职韩斌、韩勇见过佥宪!”
“韩佥事、韩千总,本官即刻签发御史令,命你们组织人马兵分八路奔赴受灾的三省八府。如遇到阻拦灾民前往张秋镇的关卡一律拆毁,若是有不服反抗者,准许你们先斩后奏!”
“一切责任,由本官承担!”
韩勇跟韩斌两人,在收到沈忆宸紧急召见后,就意识到有要是发生。
结果事情的严重性,还是出乎了他们所料,沈忆宸居然动用了“先斩后奏”这般词语,属实有些吓人。
不过现在已经调拨到沈忆宸的旗下,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更别说这些天的所见所闻,让地方卫所士兵打心眼的尊重认同沈忆宸。
所以二人没有丝毫犹豫,齐声应道:“卑职遵命!”
“卞先生,提前发放东昌卫跟泰安卫军饷,所有将士均双饷实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想要将士为自己卖命效力,光靠尊重跟认同是不够的,粮饷等东西要给足!
要知道明朝军户饷银低的可怕,名义上一年有个十来两银子,实际到手除去各种克扣漂没,可能连一半都没有。于是乎在明朝后期,军户有战斗力的卖身成为将领家丁,没有战斗力活的跟乞丐差不多,只能彻底沦为佃户。
之前沈忆宸就给阳谷县官吏双饷实发,无论什么时代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说过不分文武高低贵贱,那这碗水就得端平。
虽然现在沈忆宸手头并不宽裕,但万把两银子军饷,他还是出得起!
“是,东主。”
说实话,卞和并不赞同沈忆宸这样的做法,大手大脚不仅仅容易引起财政危机,更容易让自己行高于众,引发现有规则的反扑。
但是卫所军将领就在眼前,卞和不可能在这种场合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只好选择从命。
“卑职代卫所弟兄们,谢过佥宪!”
韩斌跟韩勇两人因为情绪激动,答谢的话语都带着些许颤音。
明朝军户大多生活艰难,之前韩勇率领的东昌卫运军,就是活不下去才谋逆犯上,劫掠漕粮。
如今双饷实发,多少弟兄们能让妻儿子女吃顿饱饭,这份实际行动带来的恩情,远胜千言万语。
“兵贵神速,尔等去分配人手吧。”
“是,卑职告退。”
看着韩勇跟韩斌两人远去,卞和这才开口说道:“东主,属下能理解你爱兵如子的高义,不过卫所士兵也双饷实发,日后银钱米粮恐捉襟见肘。”
阳谷县衙官吏差役双饷实发,毕竟才几百号人,千把两银子就搞定了。卫所士兵人数翻了十倍,这也就意味着支出将多出十倍。
这个月你给他们双饷实发,那下个月呢,是不是照旧?
那下下个月又该如何发放军饷?
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卞和相信沈忆宸不会不懂,开了这个口子,后续想要关上就难了。
“以后的事情本官会想办法,实在不行再选几个乡绅大户追缴粮税就好。”
同样的一件事情开了个头,后续想要复制下去就简单许多。
阳谷县三大家能追缴出三万多两,兖州府下辖十县,追缴三十万两没多大问题。更别论整个山东布政司,管辖着五十一个县跟十五个散州,随便敲点竹杠干什么都够了。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不管事后会掀起如何的滔天巨浪,只要沈忆宸还担任佥都御史一职,他在山东地界就可以呼风唤雨。
只要能把事情给办成了,就算问责撤职回京又如何?
如今的沈忆宸,已经不像当初那般“权欲熏心”了。
“东主,赈灾济民之事以力破局,吾等可以高举仁义大旗,就算闹到金銮殿也无妨。”
“但追缴乡绅望族税粮,此事万不可再行,否则将被朝野内外群起而攻之!”
卞和这次没有默认或者委婉劝解,而是说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追缴乡绅望族隐瞒的税粮,等同于挑战整个天下的士大夫阶层。
朝野内外只要有功名在身,除了于谦等极少数人,谁家没有挂靠隐瞒的田产,谁家没有偷逃漏税过?
沈忆宸开了这个头,就等于挑战了所有人的利益,皇帝都保不住他。
哪怕不在乎什么青云之路,可能就连治水之事都完成不了,就得被召回京师!
听着卞和这番话语,沈忆宸有些愤怒的情绪,逐渐冷静了下来。确实很多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规则能去挑战撬动,有些规则以自己目前身份“触之既死”。
追缴乡绅望族税粮这种事情,不能肆无忌惮的进行下去。
“卞先生所言有理,我会引以为戒。”
沈忆宸朝着卞和拱手致意,他明白不能意气用事。
“此乃东主深明大义。”
卞和并未居功,他很清楚相处的界限在那里。
无论沈忆宸再如何大度从谏如流,他终究是自己的东主,而不是学生。
第二日清晨,韩斌跟韩勇二人,就分配好卫所将士兵分八路,前往三省八府之地拆除关卡。
几乎就是在士兵动身的同时,就有人把消息传递回来阳谷县府衙,张骥第一时间就得知了。
对于沈忆宸的以力破局的方法,张骥仿佛早有预料,他立马把布政司左参政马辉国,左参议曹希等人,召集到自己房中商量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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