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后万万不可,臣担当不起!”
古代礼法男女授受不亲,特别宫中还蒙上了一层皇家禁忌,沉忆辰连伸手去扶钱皇后起身都于礼不合,只能在言语上劝说对方。
沉忆辰不敢伸手,钱皇后却顾及不了那么多,直接抓住他的衣摆痛哭流涕道:“沉阁老,上皇他命数已尽,妄图起兵复辟,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到来,本宫知道皇命难违不怪你。”
“现如今只求沉阁老一件事情,还请沉阁老看在钦点三元及第的往日君臣恩情份上,看在本宫日后孤儿寡母的份上,万万不要推辞……”
钱皇后的哭泣跟跪拜举动,引发宫门外值守的锦衣卫跟禁卫军,都忍不住频频侧目往里面窥望。毕竟无论弑君之举,还是太上皇后跪拜臣子,恐怕都是开了大明的先例,难得一见的场景。
眼看着动静越来越大,沉忆辰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太上皇后请直言,只要微臣力所能及之事,绝不会推辞。”
“本宫乞求沉阁老能担任太子蒙师,待东宫出阁讲学之日,再正式担任太子师!”
太子师……
这是沉忆辰第二次听到的名词,同时带来的冲击更甚以往。站在历史的高度上,沉忆辰无比清楚明宪宗称得上合格君王,放在明朝后期一众奇葩皇帝中,文治武功甚至还能算是佼佼者。
可问题朱见深是明英宗朱祁镇的儿子,注定站在了景泰帝朱祁玉的对立面!
早在去年夫人陈青桐提及太子师一事,沉忆辰就在脑海中考量权衡过,自己终究做不到于谦那样,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牺牲自己性命的伟大跟高尚。
况且现在历史已经改变,谁又敢保证皇子朱见济会早夭,景泰帝朱祁玉一定英年早逝?
曾经沉忆辰诸多冒险举动,是站在了历史的风口浪尖,推动着他不得不去做。比如无召领军赴京,要是不冒险的话,溃败的数万京营亲征军就活不下去,更无法打出后面漂亮的京师反击战。
而现在沉忆辰有的选,又何必冒着那些没必要的风险?
见到沉忆辰久久没有回应,钱皇后已经意识到对方心中的想法,但她更加清楚满朝文武中,只有沉忆辰的年龄跟功绩,能保障皇太子朱见深未来数十年的安宁。
哪怕最终无法继承大统之位,至少能保住一条性命,不至于像自己的父皇那样赐死在南宫!
只见钱皇后拖着病体,死死拽住沉忆辰手臂哀求道:“沉阁老,本宫知道你乃社稷忠良,也只有你才能保住皇太子朱见深的性命。”
“求求沉阁老了,就为太上皇留下一条血脉吧!”
提前驾崩的明英宗朱祁镇,并没有如同历史上那样生有九子,目前只有皇太子朱见深,以及还不到一岁的皇次子朱见清(朱见潾)。
古代幼儿夭折率奇高,哪怕皇家也不例外,更别论日后没有身为皇帝的朱祁镇庇佑,两个儿子能不能活到成年,恐怕都成了一个疑问。….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绝嗣才是对帝王而言最悲惨的命运。
“沉阁老,你就帮皇嫂一次吧。”
站在一旁的汪皇后,见到钱皇后如此卑微乞求的姿态,同样是泪流满面劝说着沉忆辰。
男人的权势之争她不懂,汪皇后只知道皇嫂在后宫中,仅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如今丈夫死在自己的面前,如果未来连儿子都朝不保夕,那如何活得下去?
面对这种场景,沉忆辰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突然间他有些佩服景泰帝朱祁玉的手段,仿佛是预料到会发生这一幕似的,谕令自己去完成弑君之举,彻底斩断与太上皇一脉子嗣的任何关联。
亦或者说当初陈青桐参加后宫命妇“朝贺仪”,与孙太后跟钱皇后之间关于太子师的对话,被景泰帝朱祁玉通过某种方式得知了?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对于情报的掌控实有些惊人。
沉忆辰之前没有回应成为太子师的请求,还仅仅只是考虑到跟皇帝的君臣关系,不想成为对方易储道路上的阻碍,那么现在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身为皇太子朱见深的“杀父仇人”,钱皇后能理解皇命难违,长大后的朱见深能理解自己不得不为之吗?
猜想一下,大概率是无法放下这份仇恨跟芥蒂的。
沉忆辰不是什么圣人,他无法做到把自己全副身家,赌在皇太子朱见深未来会成为明君上面。
这就注定了,无法接受钱皇后的乞求。
“太上皇后,恕臣无能为力!”
沉忆辰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然后重重的朝着钱皇后磕头行礼,缓缓的站起身来在对方绝望的眼神中,一步步的转身离开了南宫。
……
历史的支离破碎,没有人知道未来的走向如何,太上皇驾崩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师,虽然官方公告是朱祁镇突发恶疾医治无效宾天,但满朝文武高层皆知他死亡的真相,沉忆辰是那个弑君行刑者。
为了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景泰帝朱祁玉宣布按照天子礼仪厚葬了朱祁镇,并且以君臣礼为他守足二十七日的孝。
当日伴随着朱祁镇驾崩消息一同传到紫禁城的,还有太上钱皇后乞求沉忆辰为太子师的消息。两任皇后离宫前往南宫,这种事情不可能瞒过皇帝的耳目,能顺利出去本身就代表着一种默许跟试探。
加之双方对话是在公开的环境下,南宫中布满了东厂的眼线,及时传递到景泰帝的耳中也就不足为奇。
对于沉忆辰的拒绝态度,景泰帝朱祁玉感到很满意,毕竟他早就动了易储的心思,只等太上皇驾崩之事冷澹下去,皇太子就将改立为自己的儿子朱见济。….沉忆辰要是真答应成什么太子师,那么将在君臣关系之间撕开一道深深的裂痕,注定不容于朝堂。
不过此时的沉忆辰,无心再卷入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皇权斗争,他已经告别了母亲沉氏跟妻子陈青桐,率领亲信出了山海关沿着狭窄的辽西走廊,前往辽东都司驻地广宁城。
相比较浑浊压抑的官场,他更喜欢快意恩仇的战场,如果再让沉忆辰选择一次,恐怕他会投笔从戎。
出关沉忆辰这次没有走更为快捷舒适的海路,就是想要身体力行勘测辽东的地形。从地图上看东北好像跟华北连为一体,两块版图间有着宽阔便捷的通道,事实上放在古代华北平原跟东北平原,仅靠着一条不到十五公里宽的辽西走廊连接,其他地方均为不适合通行的燕山山脉。
东北的辽西走廊跟西北的河西走廊,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的兵家必争之地。唐朝末期丢掉了河西走廊,导致整个中亚、西域故土沦陷千年之久,战线直接压缩到陇西地区,帝国丢失了大片的战略缓冲空间,成了天子守国门。
辽西走廊一旦丢失,整个东北、外兴安岭、乃至于更远东西伯利亚地区,都将脱离大一统王朝的掌控,直接沦为略大于弱宋的版图。
这就是为什么,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中央王朝都一定要统治这两条走廊的原因,它将决定一个帝国的兴衰!
出了山海关后,越往宁远城方向前行,沉忆辰就感觉氛围愈发不对。要知道辽西走廊是大明辽东都司的命脉,必须死死的掌控在手中,结果他居然看到了兀良哈三卫的牧民在悠闲放牧。
更为震惊的是,还有蒙古哨兵的身影!
“卞先生,兀良哈三卫已经侵蚀到这地步了吗?”
沉忆辰很早就知道兀良哈三卫这些不断南下,站在山海关的城墙上就能看到他们的牛羊。只是毕竟有着雄伟的城墙阻隔,哪怕近在迟尺也宛如一道越不过的天堑,他们无论如何都入不了关。
但景泰朝的辽西走廊就完全不同,关隘之间不像后期那样有着明长城连接,这地方能看到兀良哈三卫哨兵的身影,几乎等同于他们正在入侵明土!
“东主,辽西走廊长达数百里,经历过数次大战后辽东军目前不足五万,还要威慑更北面的女真以及东面的朝鲜。西面在鞑靼部被瓦剌部吞并后,更把战火防线给逼近到了跟前。”
“相比较大敌瓦剌,兀良哈三卫毕竟早在太宗时期就臣服于我大明,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只能对他们暂且放任。”
卞和说出了辽东都司的难处,如果不是辽西走廊的连接,此时大明的辽东都司仿佛是一块孤零零悬于东北的飞地,一面靠海三面背敌。
有限的兵力只能优先应对瓦剌部,兀良哈三卫这种反复无常的部落,数十年下来双方都摸清了对方的套路,只要没有触及底线侵占,小偷小摸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其实辽东军的难处沉忆辰心知肚明,他之所以这么一问,更多是一种憋屈不吐不快。煌煌大明的国土在土木堡之后,就处于一种不断收缩的状态,出了帝都向北走几十里路,就能看到蒙古兵马耀武扬威的场景。
现在就连辽西走廊这种战略要地也是如此,如果兀良哈三卫再强大一点,或者说整合起来再有野心一点,辽东都司将重蹈奴儿干都司的覆辙!
想到这里,沉忆辰转身朝着跟随在身后的军需官问道:“江郎中,福建卫都指挥使冯正率领的驰援军,还需要筹备多久才能抵达宁远城?”
军需官的原职为户部郎中江世易,萧彝在户部转运通州仓粮草的时候,此人曾经在他手下任事过,统筹后勤相当利索加之踏实可靠,于是乎这次征伐兀良哈三卫被推荐过来担任军需官。
辽东都司如今不到五万兵马,至于兀良哈三卫目前具体有多少兵马没人知道,按照早期的宫中档桉记载,划分千户所时候为带甲之士八万。
要知道蒙古部族面对征服战争,与他们抽调兵马犯边的出兵率是完全不同的。后者仅需要强壮的战兵,前者在死亡的威胁下,几乎可以做到全民皆兵。
也就是说名义上的带甲之士八万,面对明军剿灭的生死存亡之际,至少能爆出十几万控弦之士去亡命一博。算上老弱妇孺等等,沉忆辰大概能推测出兀良哈三卫总人口三十至五十万之间。
想要彻底征服这个数量级别的异族,辽东军除去卫城守军,以及威慑女真跟朝鲜等不能动的,最多只能抽调出两三万的规模。
就算再加上朱仪从京营中带出来,驻扎在山海关的三万兵马,依旧是远远不够。
当初土木堡之变,各州府的勤王军以福建卫跟山东卫兵马最多。现在南征军已经离京,景泰帝最大的威胁解除,那么驰援的勤王军自然得返回驻地,不可能永远驻扎在京师。
不过他们在离京之前,被号令前往辽东归于沉忆辰麾下,完成对兀良哈三卫的征服!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山东福建两卫的勤王军,数场大战下来还有四万兵马,这不是一个小数目。沉忆辰可以轻车简行,他们却需要运输大批的粮草器械抵达辽东,才能支撑后续的战事。
后勤之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才有了沉忆辰问冯正等人率领的援军,何时才能抵达宁远城。
“回沉阁老,早在四月末大司徒(金廉),就筹备了粮草通过海运送达宁远城储备。冯将军率领的勤王兵马,此战过后将返回原驻地,需要脱离京师十营团的序列,整个抽调过程需要时间。”
“一切顺利走海路的话,大概能在七月初抵达宁远城。”
听到江世易的回答,冯正率领的兵马要比自己慢上半个月,其实客观而言以明朝的统筹效率,短短数月之内就筹备好粮草,抽调出序列重编,已经相当之快。
毕竟明英宗朱祁镇那种十几万兵马,完全不考虑后勤三日出征,历史上找不出第二例。
但是不知道为何,沉忆辰这段时间总是感到有些惴惴不安。可能是当初在马车中,成国公朱勇的提醒跟警告,让他意识到也先各种试探九边兵力部署后,到了该发动真正攻势的时机。
并且这个进攻目标,不出意外就是辽东都司。
仿佛是印证了沉忆辰的猜想,景泰元年六月十九日,就在一行人刚刚抵达宁远城的时刻,曾经应天府的儿时同窗吴荣,就带来了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
辽东都司义州城,被也先率领的蒙古兵马攻陷,直接切断了宁远城跟都司驻地广宁城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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