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寇,真不必如此,本侯业以言明。朝廷事多且杂,每日想来事务更是繁多。本着不辜负陛下爱护,不靡耗朝廷公帑,更不耽搁各位堂官的时辰。无需旁左,皆认。本侯很认真!”
“嗡!”
随着张鹤龄一声落下,看起来极为认真,堂外顿时一阵哄闹。大概他们怀疑自己听错了,张鹤龄说的是认?不嚣张跋扈,不仗势蛮横胡搅蛮缠?且,这个味道,怎么就不像那么回事呢?
“啪!”
醒木重重一声,白昂断喝:“堂外肃静,再有哄闹,打将出去!”
“咳咳!”
戴珊轻咳两声,说道:“寿宁侯,律法不是儿戏,且不是你说的认与不认这般简单之事。况且,你可知,若是皆认,当如何?”
张鹤龄轻摇头,抱拳遥遥向北举了举,肃声道:“我等身为国戚,唯愿不辜负陛下,不辜负朝廷。先前本侯有言,想来各位堂官既已开堂,案子俱已整理妥当,不至故意加罪冤我二人。我等即便信不过诸位,难道不信陛下?陛下使诸位执掌此位,取的自然是诸位的公正。
既如此,错了,我兄弟二人,一应认下,不论轻重多寡。即便是有个疏忽谬误亦无妨,就当是本侯兄弟二人身为国戚,为朝廷律法天下黎庶做一个榜样。我兄弟虽然多有不堪,然,一个忠,一个担当尚是有的。”
戴珊看着张鹤龄一副视死如归,无论懂不懂皆认打认罚的模样,有些无语。什么不论多寡,除了那些凭嘴参出来的罪,像这样涉及实物人命的案子,难道我们还真敢在里面添油加醋?
这张鹤龄说来说去,说白了就是一句,你别弄那些有的没的,也别搞什么证人了,说什么我们认什么。要说视死如归不像,死猪不怕开水烫倒是真的。说到底,还是仗着陛下是他的后台呢。
他勉强的笑了笑,说道:“呵呵,寿宁侯,勿要如此,当以事实为准。”
这怎么说的,好好一个案子,之前想着,没准是你一言我一语,堂前一阵激辩,甚至可能还有个当堂威胁恐吓的。
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现在看张家兄弟这情形是认准了,不管流程和苦主证人,你说什么他认什么。凭他的阅历、眼力,他不认为张鹤龄是开玩笑。
若是现在依然走流程,反而像是他们有意浪费公堂资源。要知道,无论哪个堂怎么审,人家犯人已认了,还哪需要搞许多证人流程。
可这话听着就是有些不得劲啊,更不得劲的该是白昂了吧。
戴珊心里一想,转过头朝白昂轻声道:“大司寇,这案子你看?”
白昂未作回答,眼睛依然直勾勾的看着堂下的二人。
良久,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喝问:“好,皆认?你兄弟二人,侵占民田,仗势以威逼、恫吓,动辄伤人,用远低于市价强买田合3150余倾,可认?”
“哥!”
张延龄有些担心,他怕哥哥真就认了,于是小心凑到哥哥身边问道。
说话的声音甚至有些发抖。
田地数目多少,他其实没具体算过,大概不会少就是了,这要是真认下了,那可怎么办。可他担心的马上成为了现实。
张鹤龄摇摇头,未理会张延龄,只是对着堂上,肃声道:“认!既然此不合法,所有涉及之人,若还愿卖,补些差额,若不愿卖,拿回购资田地尽数返还!”
“好,好!”
白昂咬着嘴里的字接连蹦出:“毁伐稼穑,可认?”
“认,该赔的赔!”
“并使家丁殴伤事主、村民,且殴杀人命……”
张鹤龄稍沉吟,死人这一条才是关键。
白昂也不催促,两眼只瞪着张鹤龄,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
张鹤龄未思虑太久,回道:“指使家人……起因本侯亦不做辩解。纵我兄弟无害命之心,却是酿成斗殴之实。斗殴相争拳脚无眼,终成恶事。我兄弟虽不加功,然,使者、同行者见之不行救阻为同罪。所有一应,本着人道,我等亦认。伤几人?丧几人?”
“伤者二十余,重伤九,丧三人。”
“还有……”
白昂每一问脸色难看一分,每每言及罪责,这张鹤龄看似最终认了,但其间都要先是一翻解读。
要知道,从他醒木开始一刻,所有的审案过程、言辞,俱有书吏一一记录,张鹤龄前面说的,现在加的这些话无疑是避重就轻。无知或不可无罪,但故意杀人和斗殴伤命,性质可完全不同。
但事实过程,却也可如此解读,相争为斗,相打为殴,不论是否先使,关键那些村民确实有还手之实,说是斗殴自然无错。即便把苦主和证人一一带上堂来对质,结果也不会有太多疑义。最多也就分一个加功者、致命者。
且张鹤龄说的诚恳异常,口口言及要赔偿,他可以想象,等得事后,张家一一给苦主家赔些银钱,大不了再送个下人主动出来,承认那最后致命一功。难道还真的能让张家同罪。即便同罪,可朝堂律法也讲一个情理,如何也够不上一个“绞”。
这事情变成如此,谁也不可能说,张鹤龄上来就直接处心打死人。他若非要按这么来办,最后所有记录上陈陛下,陛下一看记录,给陛下的印象,他这个刑部尚书就是刻意针对了。
前脚陛下还特意召他入宫奏对,隐晦之意他可以故作不知,所求一个公正严明,陛下也无话可说。可若是纠缠不放,那这公正在陛下那里就不好说了。且,他这般只讲法,不讲情理,说不得就要有人给他安个酷吏的名头了。
白昂心里气恼异常,嘴里也不停,一一的细数着张家两兄弟的罪责。
刑部里的状子多,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状告二张的不知凡几。
可他自己都知道,这些事都是小事,至少在朝堂之中,陛下和衮衮诸公的眼里,只是小事。即便真罚下来,无非就是些银钱的事。
张延龄麻木了。
刚刚那白昂一通说,哥哥一通认,他身子起初还抖一抖。
现如今见着,审案的似乎气的很,而被审的认罪反而平淡异常,就让他有些不太明了了。可他心里却是定了下来。
总之自家哥哥肯定不会害他就是,就是最后可能可惜了那些田,那些银子了。
他此刻有些肉疼。
“好,好,既言认……堂下,使人画押!”
白昂定了定神,他也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总之,今日他举好了拳头准备来次重锤,现在看似锤下了,可那种落了空的感觉让他心里很不舒坦。
且,这案子是审完了,但判罚让他不知道如何来判。
似乎是知道了白昂的思考,这时,张鹤龄再次抱拳,道:“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传《皇明祖训》有言,‘凡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除谋逆不赦外,其余所犯,轻者与在京诸亲会议,重者与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
大司寇,总宪,虽是陛下谕旨三司会审,然审可以,判就不必了,俱请圣裁吧!是夺爵或是发配,唯听上命。”
“嗡!”
外面的人再次一阵哄闹,若是按张鹤龄这么说,那今日审这个案子为了哪般?
上首三人此时也顾不上外面的吵杂了,他们明显楞了楞,脑海里不由的就搜索起来。这一搜索,顿时一呆。
似乎,还真有这么一条,往日里,他们总用着《祖训》来劝诫陛下,可今日被个粗鄙无术之人拿了出来。
合着到头来,就在这走了个过场。或者说,只要认《祖训》这一条,本就可不用来此一审?
白昂顿时更气了,拿起醒目,迟疑了下,最终使足了气力拍了下去。
几乎是吼着蹦出了两个字:“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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