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龄看着众人笑道:“刚你们皆称不敢,那是实话,但本伯知道,你们不敢归不敢,但并不是不想。不用表态,本伯心里明白。
前几日,本伯和内阁的几位大学士聊过几句,本伯当日说的,人可欺天,可欺地,切不可欺心。人活着这一辈子,会有诸多不如愿之事,囿于现实,咱们不得不屈服,不得不谨慎,不得不圆滑,甚至不得不谦卑,但无论如何,切莫自己去欺骗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留一口心气在,别让心气彻底散了去。”
“……”
众人皆是默然,但心里也不由问问自己,伯爷说的心气,还有没有?
有吗?也许还有,但藏着那一点,似乎只是让自己更加的不痛快。
刘范、孙继二人格外的感触,他们是举人出身的文人,进了锦衣卫和兵马司,他们所谓的心气已是去了一半了。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们不知道,这一点点,还能存在几天。
看众人皆是有所思,张鹤龄的话暂时停了下来,他拿起桌上的酒壶,摆手挥退了要上来接酒壶的人,提着酒壶站了起来。
接下来,张鹤龄的行动让他们心惊胆战。
只见张鹤龄一个一个,给每人的酒杯里斟上了半杯酒,他们不敢受,皆是站起,却是被张鹤龄用力的按回了座位上。
力气很大,文弱些的人只感觉肩膀上一阵生疼,可身上却有一股子热流直往上窜,感性些的,已是眼眶泛起了湿意。
“老爷,让小的来吧?”
卢琳早已追着张鹤龄,不停的在他耳边请示,可张鹤龄只是笑着摇头,急的卢琳跟着直转。
终于倒完了,酒壶剩下的一点也被张鹤龄倒入了自己的酒杯中,他走到两张桌子之间,随手把空酒壶递给了卢琳。
接着,双手端起酒杯,环身间遥遥的举了一圈:“诸位,别以为本伯给你们倒酒是收买人心,本伯犯不着。今日本伯在两衙皆是有言,本伯需不得三把火,也需不得收买人心。能真心听本伯,真心跟本伯干的,本伯让他们好吃好喝,或许还能有个前程。虚心假意,不情不愿的,本伯便让他们回家吃糠咽菜,甚至问罪下狱。
因而,本伯无需搞那一套,如今倒这半杯酒,是本伯给各位的赔礼,不论你们往日是如何看待本伯,这半杯酒下去,往日的事全部翻篇,从此后,本伯便是你们的头。我敬各位同仁,来,同饮!”
“敬伯爷,同饮!”
“敬伯爷……”
饮完酒,张鹤龄依然没有回坐,一众人也不敢坐下,二十多人皆是直挺挺的站着,包间里显得格外诡异。但诡异中,却是有股莫名的味道在蔓延。
张鹤龄一一看了过去,脸上带着温和,道:“酒喝了,诸位的表现本伯看到了,本伯也记下了。本伯今岁二十有四,前二十四年,本伯有诸般恶劣,也未曾理会过别人想法,除了皇家和本伯的弟弟,我也从未想过别人。
刚之前本伯感慨,感慨正在于此。本伯感慨,我有吃有喝,有房有田,有陛下和皇后撑腰做主,也无需去过多考虑别人。然,世事便是这般,你不经意间,便多了些需要你去想,需要你去在意的人和事。
从你们一一给本伯敬酒开始,我格外感慨,我这个从不去想别人的人成了你们的头。你们为我效命,助我办事,我不知你们几分真几分假。但本伯成为你们的头这一刻,将会背负起两衙上下几十名官吏,上千名校尉、力士、兵丁,几千名辅丁、差役的命运。
今日,本伯不过多叙述前景,这么多人,本伯也难有能力一一给你们一份前程。但本伯可放口一言,按章办事,按律办事,按本伯的命令办事,只要你们能遵循于此,只要我张鹤龄在一天,两衙上下所有人,日后皆能挺着胸膛做事,留住心中的那份心气。”
“可敢随本伯一齐做一番事业,让京城的老少爷们看看,我们兵马司、锦衣卫的心气!”
“敢!”
“敢!”
“敢!”
张鹤龄一言落下,紧跟着口号喧天,整个雅间内,气氛格外的热烈、庄重。
“好!”
张鹤龄微笑点头,该说的都说了,他算是正式进入工作节奏了。既是如此,白日里安排的任务和考验,便可以开始验收了。
他踱步回到主座之上,正欲待言,忽然,下方的街市中传来争吵、哀嚎声,张鹤龄不由眉头蹙了蹙。
卢琳留神察觉,快步走到临街的窗户开,轻轻推开,起身探看。靠近的官吏亦是皆起,随之一同向下看去。
原来是一个锦衣华服的贵人样公子哥骑马于街道穿行,撞到了一个推车的摊贩。
附近的几个胡同、街道,晚间极为热闹,因而一些小摊小贩会带些东西来此售卖。街道和胡同不算宽阔,人多摊也多,碰撞、冲突时而发生,只是,如这般打马横冲直撞的倒也少见。
这一撞之下,那摊贩的货物、推车横在街上,更是把街道堵了个大半,连续的碰撞、堵塞,直把那公子的去路挡了去。他本撞人身子便多少受了些冲击,这一堵更是冒火,挥手便让仆役上去鞭打、驱逐。
这种事说是少见,但在京中其实亦属平常,众人皆是看了个热闹,谁知一个青衫直裰的书生却跳了出来,斥责贵公子的行为。
说了些什么,听的不太真切,但似乎好一番激烈。
大致是些义正辞严的话,边上的百姓们虽不是喝彩连连,但看神情都是赞同,一个个的把眼神直往那贵公子身上瞟。
这一下,让那贵公子更加恼火了,只见他手一挥,5、6个仆从围了过去,那书生被好一顿打……
殴打在继续,百姓们亦是看着,下面只有贵公子和书生偶尔的怒骂和痛呼。
卢琳回到张鹤龄身边,轻声汇报所闻,张鹤龄听着,脸上笑的古怪,谑笑道:“往日本伯可有这般行事的?”
刘范赶忙回道:“伯爷,此皆是小家子气象,一般做出此种行径的,有职分和爵位的,大多做不出,有些跌份儿。”
“哈哈,你倒是会说!不过,本伯记得,确实没当街打过闲人、平民,即便是打,亦是和身份对等的人,好似你说的却也有理。”
张鹤龄摇摇头笑了笑,思忖一二后,面色正了正问道:“兵马司和巡街锦衣卫皆有治安之责,往日间,遇到这般事,如何处置的?”
刘范低身回道:“启禀伯爷,巡查治安自是无错,但惯例下,此种情况……”
一边的孙继亦是跟着回道:“若是普通人打架斗殴,当街杖责教戒,重则索拿交顺天府计较,但若是……只能将他们驱散。更多时,驱散亦不会。否则遇到个脾性执拗的,可能事儿闹的更多……”
完全不出张鹤龄的预料,视身份和背景而论。他突然想起来了,前年和周家干的那一架,兵马司、锦衣卫、顺天府还都在外围维持秩序呢,也是奇葩了。
好吧,不奇葩,这便是现实。
这也是兵马司和顺天府难做的地方。锦衣卫的话,实属胆子干小了,牟斌的仁厚、友好,造就了现如今锦衣卫除陛下亲旨的案子外,余者皆不愿管,也不敢管的局面。
张鹤龄笑了起来,呵呵呵的笑出了声。
只是,一众下属皆是感觉,自家伯爷这个笑很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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