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有言,天下皆可论,唯士子、生员不可论,国子监前的敕造卧碑还在那儿呢,朕竟然已疏忽了祖训。朕当自罪!”
“陛下,臣等有罪,还请陛下……”
“算了,诸位臣工!”
朱佑樘再次摆摆手,缓声道:“此事无需再谏,朕意已决。朕非圣君,但亦知错能改。”
刘健赶忙再奏,颤声道:“陛下,不可啊,若是如此,恐社稷动荡!”
“动荡?”
朱佑樘的脸再次冷了下来,沉声道:“动荡为何?只因朕要遵祖训,便是动荡?只因朕不愿因你等之言而违背祖训,即会动荡?那我大明江山,是否该亡了?刘先生,你教教朕,是否如此?”
“臣……”
刘健不知如何回话,他的决断此时全没了用场,谢迁赶忙接了话,道:“陛下,首辅非是此意,只因百余士子虽无足轻重,但牵连太多,且,如此一来,整个天下士林必是哗然,恐……”
朱佑樘此时的意志极为坚定,他甚至可以想到,谢迁和刘健说的可能,却有可能。但越是这样,他越是醒悟了。他越发感觉张鹤龄给他的密奏上说的是对的。
大明此时尚且底蕴深厚,此时士林、民间再多的哗然也不至伤了筋骨。但若长此下去,这所谓声音只会越来越大,介时,还如何能治,若是有心人加以引导,那才是弥天大祸。朝廷还如何做事?难道每做一事,先要抚平他们的声音。
朱佑樘已是有了决定,但他未曾立刻下旨,反而先问张申道:“顺天府,昨日寿宁伯令锦衣卫责打士子所为何事?还有前日,那戴姓监生之事又是如何?”
张申心中已是了然,立即回道:“陛下,前日,戴姓生员纵马街市,殴打举子,持械拒捕,臣受理锦衣卫及兵马司所述,一一查实,人证物证俱在。
臣拟判削去功名,永不叙用。并杖四十,因兵马司已于当街行过杖刑,故,杖刑可免,实判徒三年。另,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戴盛之父身为当朝总宪,未曾严加管教家中子弟,有失察、失教之嫌,臣一并建议,罚俸一年,督其严加管训家中子弟。
另案,昨日,户部主事李梦阳及二十四名士子,冲撞锦衣卫衙署,妄议朝政,锦衣卫驱逐无果,下令抓捕再遭反抗。
臣拟判,二十四员士子削去功名,永不叙用,并仗三十,罚役一年。李梦阳因是官身,无妄议朝政之事,且未曾动手,冲撞衙署乃朝臣官署间意见相左,可无需置刑。寿宁伯遣锦衣卫护送其往户部之事亦为公允,臣赞同寿宁伯所行,拟请罚俸一年,另请户部加以训诫、管束。
诸事所判文书案卷,臣俱已准备齐整,本待于今日上陈户、刑、礼、督查院复核……”
“你既言,已调查详细,那便是朕真的听错了消息,非是寿宁伯肆意妄为,且妄议冲撞之事皆为属实?”
张申恭敬应道:“回禀陛下,属实,臣以性命担保!寿宁伯行事,合礼合法,公正公平,当为臣等之表率!”
朱佑樘面色再变,冷声道:“那此等击鼓叩阙,不分青红皂白,便更是罪加一等了!”
“陛下……”
大臣们纷纷求情,生员们再次齐齐的拜下,此时生员们哪还有丝毫意气,皆是声泪俱下的求饶。
朱佑樘厌恶的看了一眼,撇过眼神,看向了六部九卿所在,道:“户部,张爱卿所判可公允?”
户部尚书周经心中苦笑,回道:“回陛下,公允,臣会严加诫训!”
“好,那刑部呢?张府尹所判可公允?”
白昂也不拖沓,直接赞同道:“张府尹所判俱皆按律按礼,合情合法,公允,臣无异议。”
“礼部呢?议除功名之事可公允?”
礼部尚书徐琼回道:“礼部无异议!”
“督查院,戴爱卿……”
朱佑樘就待再问,最终斟酌了一下,道:“家中子弟有个错处,非十恶不赦,怎又牵连家人。戴盛已是成人,此事怎又能责罚戴爱卿……”
戴珊磕了个头,泣声道:“臣谢陛下,臣之孽子犯了事儿,臣有罪。”
“戴爱卿,无需如此,责罚、罚俸的事无需再言。”
朱佑樘摆摆手,他还是给了戴珊几分体面,安抚之后,这才问道:“戴爱卿,张府尹所判可公允?”
“回陛下,公允,臣无异议!”
“内阁阁臣呢?”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也是跟着赞同,回了声公允。
事实上,也确实公允,不轻不重,也顾着不少人的体面尊严,要知道,昨日加今日,这些士子若是一一寻究起来,免不了会翻出几员大臣出来。因而,他们根本无法在礼法本身来说什么,甚至连批张申一声酷吏亦是不行。
朝堂讲情理,但这份情理,在公开场合,只能陛下给,否则谁也担不起只讲情理不顾礼法的名头,实在太重了。
只是如此大规模的士子判罚,包括了总宪之子,实在是动静太大了。
他们已经想到,等下皇帝会如何判这些敲鼓的士子,而且,此事过后,京中以及天下……
众人在心中暗思之时,朱佑樘已是下诏:“诏:此等士子享朝廷恩禄,不思勤学上进,为国报效。妄议朝政,并不论是非擅击登闻鼓,恶意毁谤大臣,忤逆朝廷,罪无可赦。
着礼部、东厂、锦衣卫一一核查身籍,革除功名,永不叙用,追回朝廷一切恩荣,流放三千里,其后嗣,两代以内不得仕进……”
“陛下,臣有罪,族亲犯下此等大罪,臣未能规束族人,臣,乞骸骨……”
吴宽哭诉着,狠狠的磕起了头,族亲非是至亲,但吴宽如此表现,让人觉得既是至情至性,更是正直、忠心。
朱佑樘楞了楞,陈准赶忙凑过去向皇帝解释了原由,朱佑樘想了想,倒让他一时不好决断。
在他为太子时,吴宽便随侍教导过他。他登基之后,亦是屡有使吴宽知经筵事,如今是詹事府詹事,又是教导太子。
他给了戴珊体面,吴宽如此情状,太要不要给体面呢?
朱佑樘在斟酌、犹豫,锦衣卫已是在将哭嚎成一片的士子们往宫外拖去,奉天门前一阵鸡飞狗跳,纷乱异常。
未几,纷乱渐定后,朱佑樘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吴爱卿,只是隔着几服的族亲,何谈要乞骸骨,朕还望你能教导太子……”
“臣教导族人不严,无颜再窃居其位……”
“无需再言,朕自有决断,牟斌,将此番士子领头之人押去锦衣卫,详查可是受人蛊惑。退朝吧!”
朱佑樘再不多说一句,拂袖而去,留下了跪作一片的奉天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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