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黄华坊。
若说东市是东城市贸、货殖繁盛之所,那黄华坊附近的街道胡同便是东城甚至乃至京中消遣娱乐的繁华之所。
每日上夜之后,此处官、商、士、民,往来络绎不绝。
刚过午后,此时尚不是晚间,非是此等地方热闹的时刻,特别是青楼楚馆,此时更是一日里的修整时间。
往常,各家门前少有人往,而今日,附近的街区却是热闹了一番,此时,在其中一家规模较大的青楼——满春院前人流更是不少,嘈杂的环境,热闹非常。
游客、百姓,以及一些特别打扮模样的人,在门前围成了一圈,从满春院几层楼朝外的窗户前,还不时有女人们探出头来,好奇、不安的向着外面看去。
只见,位于楼前街道中间,那里是一队武装齐备的兵马司兵丁和十几名锦衣卫校尉合并在一起,簇拥着两位兵马司的官吏及一名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飞鱼服锦衣卫,手按刀柄,高声的喊着话:
“京中百业兴盛,民生繁荣。然各行各业多有纷扰,往日多有事端引起京中不靖,以致影响百姓生民。
东城兵马司、锦衣卫东城千户所、顺天府有感如此,为保京师一方秩序稳定,经衙门商议,特决定如下。
青楼赌坊,妓馆勾栏,自古皆是人流往来复杂,且多发事端之浮华之地。为保地方安宁,各处有序经营,三衙将推行行业许可准入制。请各阁、院、坊、楼之东主于三日内前往东城兵马司衙门办理准入凭证。凡三日后仍未办理凭证营业者,兵马司、锦衣卫、顺天府将予以取缔,情节恶劣者定当严惩不贷……
京中百业兴盛……”
连续三遍的高声喊话,一句一句,这位锦衣卫总旗喊的,半个磕绊都没有。对于一般的中下层锦衣卫或是兵马司兵丁而言,能说上几句颇为工整的语句已是不易,像是这样连续三遍,磕绊无有一处,甚至字都不曾错一个的情况,可是极为不易。
盖因为,今日一队锦衣卫和一队兵马司兵丁加司吏、典吏,或是总旗小旗领头,在东城大街小巷,各处营生门前俱皆宣读兵马司、锦衣卫和顺天府即将推行的对商政策。
此时门前的这些兵丁锦衣卫,那也是跑了好几处的一支队伍。
这位锦衣卫总旗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之人,前面几处俱是他一一喊了过来,也越喊越是顺口。
不过,如同前面几处一样的情况,等他们喊完之后,对面的楼里,没有太多的反应。
便是周围围观的百姓和一些跟过来看情况的有心之人也是反响平平。
三遍喊完之后,满春院左近安静异常,本以为此处大致也如之前一般了,一众兵丁正准备再例行喊一声后转到下一家。
突然间,一个戏谑的声音从人群里冒了出来,道:“我当是何人这般威风呢。原来是锦衣卫鹁鸽市的马大总旗啊!?怎么滴,鹁鸽市的锦衣卫,竟然跑到黄华坊的地界耍起了威风,这锦衣卫便是被你们这些人坏了名头。”
阴阳怪气,称呼总旗还带个大字,明显是嘲讽里加着指责,让人一听之下,有些好笑的同时,也多了几分认真。
能这般说的,显然不可能是个闲人。
带队的司吏和总旗马六互视一眼,接着便寻找声音的来源,只是,围观的人不少,一时间未能搜寻到,马六随即按着刀柄转身喝道:“何人敢在锦衣卫和兵马司执行公务之时聒噪,站出来!”
“嗬,确实够威风啊,没成想你们这些下派锦衣卫如今的胆子越来越大了,都忘了咱们锦衣卫的上下规矩了!”
说着话,一个穿着文士袍裾的中年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脸型削瘦,颚下三绺胡须。
夜间的大雪之后,今日气温不高,可此时此人手里还拿着个折扇,微微摇着,颇一副羽扇纶巾的味道。
得亏是张鹤龄不在此,要是在此肯定要评点一番,和牟指挥使的装点比起来,他这个装点实在有些不那么儒雅了。
来人显然不这么觉得,他摆着一副风度模样走到马六等人面前时,想要用他的气势镇一镇这些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
马六一见这人,神色顿时一凛,犹豫了下才抱拳施礼道:“东城千户所鹁鸽市百户所总旗马六,见过穆百户!”
锦衣卫的校尉们显然也是认识的,也是连忙行礼,锦衣卫的规矩便是如此,这也是军队体系里上下等级的一种规则。
百姓们继续围观,大多是无所谓的,不管谁被压,谁压谁,和他们大致关系不大。而围观的有心人却是顿时放松了许多。
果然说的没错,京中的官太多了,规矩也太多,想要在一方地界干个买卖营生,可不得有人撑起嘛。而能撑起的,也显然不是五六品的衙门之人。
穆百户对锦衣卫的行礼较为满意,只是那些兵马司全然无动无衷,他又不满了,但兵马司毕竟和锦衣卫无关,他不好讲他的规矩,反正自会有来和兵马司讲规矩的人。
于是,他只看着锦衣卫喝道:“马六,此番尔等惊扰商家、百姓,本官自会记录,回头上报经历司和南镇抚司,尔等等着锦衣卫的军法和家法吧!”
“还看着?还不带着人走?!”
马六显然不是曾经的马六了,虽然他忌惮人家经历司百户的身份,包括在以前,自家的上官也是忌惮。
经历司是锦衣卫的文职司,管着锦衣卫上上下下的档案、考评和磨勘,弄个不好人家便给你记上一笔,回头就要挨顿处置,能不忌惮吗。
可如今,他们自家的上官让他们更忌惮,何况,今日才到手的银子,他们这些人可都满身心的拥护着呢。
不过,即便不听这位的命令,可对抗也不会,伯爷说了,要讲规矩,锦衣卫的规矩自然也是规矩。
穆百户很不满意了,他想发火,按他往日的脾性,他甚至敢上手给这些锦衣卫几耳刮子,可是一想到上官的交待和东城千户所的那位爵爷,他勉强自己按捺下来。
他冷冷的看着,这时,穆百户带来的几名锦衣卫也都跟了上来,分列左右凶神恶煞的看着马六这一行人。
场面似乎僵持了下来,两方都在讲规矩,不轻易踏出一步,而这时,满春院里一阵女子娇笑传出,随之,一位三四十岁,浓妆艳抹的老鸨模样的女人走了出来。
一走到两方人边上,开口便是娇嗔道:“哎哟,穆百户,您可算是来了,这些兵马司和锦衣卫的官爷一副要封楼抓人的模样,奴家还以为是你们锦衣卫做个什么呢,可让奴家担心的很!”
穆百户笑道:“周妈妈,莫要担心,此是彼辈的私下行为,都是失心疯了,我锦衣卫在牟帅的带领下例行公正、仁厚,可不会随意干些滋扰民生之事。”
“呵呵,那奴家便放心了,若不是今日穆百户亲自解释,奴家还真是害怕的紧。说不得真就信了他们那劳什子的准入凭证了!”
老鸨手舞着手绢,有一下没一下的数落着,且,眼神瞥过,戏谑的看着东城锦衣卫的人。不过,锦衣卫是老实不反驳,可兵马司的人似乎毫不相干一般。
她眼睛一转,道:“穆百户,这些兵马司的人似乎也是疯了,您看这……”
穆百户摇摇头,转身看向身后,似乎被穆百户的眼神搜索到了,一位身穿青色官袍的文官走了出来。
百姓们顿时一阵嗡鸣,真就是有备而来啊。
兵马司的司吏此时也是头疼,心里暗苦,确实是有备而来,找锦衣卫上层的人来钳制锦衣卫,找巡城御史来钳制兵马司,可不是针对嘛。
没错,来人是老熟人,东城察院的巡城御史吴尚,此时他一副端正模样,严肃的走了过来。
不过,他心里可并不那么情愿,他早来了,躲在一边,准备的便是让穆百户当个头阵,说实话,他真的有些怵张鹤龄。
若是穆百户能把这些人唬散了,他绝对不会冒头。可显然不行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出来了。
好在,不需要他做太多事,商量好的目的就是杀东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威风,你们不是想做什么嘛?我们就跟你讲规矩,当着商家的面拆台,冲突的事无需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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