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诚经过一夜的沉睡,原定是要赶上早朝的,可终究败在整整一日一夜未曾合眼,且一直在劳心劳力上。
睡足睁眼时当然也没少责怪妻子,却召来一顿委屈,直言沉睡期间唤了他数次,屡屡未能得到回应,请示了阿爷敬晖,才由他代为呈书一封往吏部替敬诚告了假。
平阳王府距东皇城仅隔有一坊,平阳王府代呈书信的内官很快就完成了一个来回,返回时,敬诚正端着碗,往肚里大口大口送栗羊羹,见内官有事欲报,正要放下碗,安坐一旁的敬晖摆摆手让他自己先用朝食,要内官直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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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说到敬诚主动将碗放下,内官言往吏部考功司时,人满为患,都是各府遣人替家中主子前来告假的,这内官是有心的,四下打听都来自何府哪家。
敬诚主动将碗放下的原因很简单,发现大多告假在家的,都是显唐一派的老臣,不只是他,就连父亲敬晖也难再舒展眉头——终归是老臣惜命,而显唐群臣确不如复周一派那般年富力强。
父子二人对坐久久无话,直至敬诚再次将碗端起,将朝食吃罢,起身欲往回房收拾,赶回洛水继续头一天未完之事。
可敬晖拦住了他,“与为父饮壶清茶,再候一时,朝堂此时尽是韦后、武三思党羽,今日定还要生其它事端,凡你出门行何事,亦有变数,不如耐心等待,由人来传。”
果不其然,虽不至真饮下一壶茶就有人来,但就在日上中天前,宫中确派内侍来,将圣人口谕传于平阳郡王与右卫大将军。
口谕有三:一、封坊于一日后,十三日正午解除;二、当月十五日,五王按常例入宫面圣;三、暂停右卫大将军敬诚于东都城中职务,十五日同平阳郡王一齐入贞观殿。
在敬诚心中,独第三条难解,与父亲一同往贞观殿圣人面前,乃之前从未有过之事。
“不知与家父同往贞观殿,敢问中官,可知圣人定下此项时,都有何人在场?”敬诚尽可能环顾左右而言他,但问出口,仍觉多有不妥。
所幸内侍并不在意,因平阳郡王在场,除去将在场之人尽数告知于他,更是将自己所知的前因后果都和盘托出。
听到雍王部分,敬诚很快便反应过来,源氏姊弟定是已随雍王入过吟天殿了,前一日早于险些同裴谈一样晕倒在地时,正说过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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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内侍所言不全,也不好揣测为何决定来得如此仓促,以及几乎未在韦后面前强势过的圣人,为何一时间在上官昭容几句话下,就力排众议了。
全程只说过一句“臣谨遵口谕”的敬晖,亲自步送内侍出了平阳王府,无了早晨那时的轻松,一脸疑惑与担忧,微微垂头走入房中。
“自助圣人复唐以来,我父子二人从未被一同召入他之近处,即便你为禁兵将军,无事时亦几乎不与你交谈,缘何此一回……”敬晖皱起眉头,“你以为是因何事?”
“儿子不知,可听方才内侍所言,定是韦后与武三思之举,多有惹圣人不满……”
他话还未完,就被父亲打断了,“圣人几时对韦后所言之语、所行之事非言听计从?自惠和坊异骨浮尸一案起,圣人却处处有意占于先机,亦有感于此否?”
敬晖沉思,渐渐挑起眉头,“确如父亲所言,可此究竟因何故?”
两人一直以问题回答问题,知道得出福祸还需当面验证的结论,“此去洛水两岸交接,务必多加小心,凡有异状,先寻雍王,此一回将四百内宫禁卫交由他差遣,亦是新鲜事,且雍王蒙圣人圣恩已久,如今连连担当重任,与他交集乃上佳之选。”
敬诚答知道,父亲仍着重强调了以自身行事为重,凡事小心至上。
着好全身戎装的敬诚离家前,本想轻松些,与父亲开个玩笑,可见他独自一人在院中面对一株槐木沉思,便决定不予打扰他,悄声与妻子道别,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而敬晖内心纵有百般不解,却难以捋清,想着封坊仍将持续一日,时候正好,决定与敬诚一同出门,给城墙根的浪流们再送些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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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转身只见妻子与儿媳从门前返回,才知儿子已经离开,讪讪背手回到房中更衣。
“以平阳王资历,定是其中有不详之事待解,你这一路来,可见何值得留意之事?”源府中,源乾煜听过敬诚描述一早在家中发生的事,虽有些临场感,却如何也参不透平阳王敬晖担忧之事为何,因此有些云淡风轻。
哪知云淡风轻的不止他一人,敬诚同他一样,起初困惑,后因父亲的担忧,特从家中出来后,经宣仁门入东皇城,往东宫重光门出,沿途借着解除封坊的“好消息”,四处打探了一圈消息才往东都南城来。
“哪有什么值得留意之事,”敬诚呷了口茶,“宫里头多的是鸡毛当令箭,真有何变故,哪需入宫才能知道。”
“那你还入宫作甚?”
敬诚一乐,“高低告了半日假,去哪儿不是去,何况洛水两岸之事不再由我接办……”
“在我面前就勿要装模作样,心里定是如平阳王一样,记挂城中近千名身患异骨的百姓吧。”
“这倒……嗐,记挂无用,过南岸时,户部与各坊坊正已陆续在为这些百姓造册,再如何,百又九坊中也只此数百众,有坊正代为看管,比住凉亭强。”敬诚置下茶杯,源乾煜想给他续上一杯,却被他盖住了杯口。
“而异骨浮尸案?”
“据说已交由刑部、大理寺去办,”敬诚吁出一口气,“要说如今是何感受,唯有折腾一天一宿,最终落了个何事不知,更为不堪在于,异骨者身仍生异骨,异症起因仍未有说法……”
“未有说法,倒也未必……”源乾煜脑中回忆起女儿与儿子的一番话。
“如何没有说法?”源乾煜一度以为是脑中的声音,至敬诚笑着答话,才见得自己儿子和女儿站在面前,方才这一句正是源协反问的。
两人一同来,源乾煜只瞥一眼就看见他俩手中之物,“你阿姊将那香带出来便罢,铅盒……如何是可随意往外带的?”
“裹得严实,一丝光都不透,方才池中那鱼亦毫无动静。”源协对铅盒颇为满意,彼时源乾煜本就是为将大食所赠的大颗夜明珠,在入苑与宫中往返取用装饰,避免夜间贼人为光耀吸引,专门请工匠造了这密不透光的铅盒。
对源协随意取下的伪精冥石,铅盒显然有些过于大了,但对于所谓致异骨症的光耀,正好合适。
两人一时的对话和姊弟二人手持之物,让敬诚一时十分在意,连问几声手中各是何物。
事已至此,源乾煜见急不可待要将已知真相说出的姊弟二人之状,自知即便要拦,总有他二人与敬诚独处之时。
敬诚的脾性,自己再清楚不过,眼下这些未明其详的线索,净息香就足够他亲往玄元皇帝庙砸丘真人山门了,更别提吟天殿里的伪精冥石了。
于是作为对净息香与伪精冥石都略有耳闻的一家之主、姊弟二人的父亲,源乾煜便主动接过结拜弟兄的话把儿,先把净息香的事说了出来。
他心想若是知了丘真人和玄元皇帝庙一出,敬诚未必还有心在意伪精冥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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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他预料的这般,期间他一直避免同时提到吟天殿与伪精冥石,同时一直暗示源阳勿要让胞弟把铅盒显露出来,敬诚也是一句一句听得表情越显严肃,一手把住案台一角,青筋暴起,指节泛白。
在结拜兄弟将已知之事尽数说罢,敬诚怒拍案台,“此等要紧事!枉我……我竟不知你是这等遇事怕事之人,言何担心那真人不见姊弟二人,他俩之名都是……”
“打住!敬兄弟就此打住!”源乾煜忙不迭猛地站起,拽住敬诚的胳膊。
敬诚被他一拽,知所言过激,还望向源阳、源协,两人此时正在纠缠铅盒的事,一时也没顾得上这边两位长辈的纠缠。
“无论如何,此为当下要紧之事,依我之见,还是早往翠峰山去的好!”敬诚自己拿过茶壶,重重倒下一杯,仰脖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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