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东都第一日,就与敬晖相见——算是一件即便至今,仍让刘利兆深觉世间真有所谓“宿命”一说。
彼时,他原本已经做好同进入长安那般,被卫兵拒于城外的打算,甚至决定若无法进入东都,则再携胞妹再往大唐的东南边去,亲眼看看之前只有听闻,而从未有过得见的一望无际、巨浪滚滚的大海。
此外,若往东南去,生计仍未得到解决,他预想那时应该已是穷途末路,就算自己得以乞讨苟活,年纪尚幼的胞妹却不可能再承受更多的颠沛流离。
因此在遇到敬晖前,刘利兆几乎已经做好如果无法顺入东都,自己与胞妹或终有一日命丧他乡的觉悟。
然而所谓“宿命”正是指此刻——既知自己将于未来不久某日将死,便对凡事都毫不在意,倒越是在万念俱灰的一时,值得心存希冀之事,就越会出现在眼前。
那时那位“阿郎”在众人站起身之后,问的第一句话便是,“身形怎得如此瘦削,想必早先受过诸多磨难,可问过二人从何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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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晖朝在身前护着胞妹的刘利兆前进两步,刘利兆迎着他后撤两步,离胞妹更加近。
“此为汝之何人?”敬晖问到。
见面前这位身形魁梧的男人,手低指自己护着的胞妹,刘利兆还是多有忌惮,侧跨一步,挡在敬晖和自己妹妹之间,低声回答。
“家中胞妹。”
“所遇何事,竟一人携这一幼小,入此长安城?”敬晖看着刘利兆警觉却又坚定的双眼,收回自己的手,微曲身子仔细看起两人身上的伤来。
两人瘦弱的躯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擦痕刮伤,还有依稀可辨的鞭痕以及刀剑在皮肤上留下的裂口,兄妹俩嘴唇干裂发紫,为兄的小儿因为一时激动,眼神虽坚决但害怕得唇边抖动不断。
敬晖转头安排人去召郎中来医,再面向刘利兆,“眼下你二人性命无忧,亦无人敢再动分毫,汝之姓名当告知于我。”
刘利兆迟疑片刻,“刘……刘利兆。无往不利之‘利’,噩兆之‘兆’。”
敬晖复述了一遍“噩兆”两字,长吁一口气。
“小儿口无遮拦,在我家主人面前妄提噩兆是何意!?”府上家丁欲替家主教训一番,被敬晖一手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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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为噩兆之‘兆’,兆字前之‘利’,你如何又未曾听得?”敬晖眼露寒光,瞥了家丁一眼。
刘利兆见那人缓缓退下,心中对敬晖此人顿时升起几分信任。
“阿爷为我取名时,心中所欲我为刘家之后,当无往不利,兆载永劫,故取名为利兆,”他深吸一口气,“我言噩兆,是觉自己未能应了阿爷的夙愿。”
他面容一紧,像要掉下泪来。
“为一家长男,当不轻弹涕泪。”敬晖说着,厚实的手掌拍在刘利兆单薄的肩膀上。
手掌叩在自己肩膀上的触感,至刘利兆如今长成的这一刻,似乎仍旧能感觉得到。
在那日相逢之后,他便作为诸多被敬晖收养的遭难孩子中一员,与胞妹单独被妥善安置在神都东南角一处宅子里生活。
如此过去很长时间,直至这几日,已成东都的城中现诸多怪状,四处奔波的他卸下一身甲胄,蜷缩着蹲坐在临近东都东墙,紧靠洛水流出城外的隐蔽岸边,借着月光将浸满了血的刀身擦拭干净,在来回擦拭中,为不久前发生的事,不经意间泪流满面。
即便敬晖在刺杀前已经无数次对他解释过,挥向自己的这一刀,对眼下的东都,乃至对大唐都或有不可估量的正向意义。
刘利兆也记得,自己与敬晖相熟后的这位长辈所言,那些有关于解答唐兴之中却又多有乱世的话,还有那些由对方细细说明的,虽身世凄惨却不该以此作为无法向将来前行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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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终归他还是按照事先的商议,服从命令,冲入平阳王府,挥刀砍向这位已然年长,对自己与胞妹有万般恩情、伯父一般的人。
略明事理后的刘利兆问过敬晖,自己早先听闻父亲说大唐初建数十年,已立下相当根基,突然生出动荡,且又连续数年灾祸,皆因武后忽立周朝,取大唐而代之。
而说过这些话后不久,剑南道外的夷祸就波及到刘家,“既彼时大唐一切甚佳,如今金轮圣神皇帝,那时之武后即便欲为国君,缘何定要废唐再立新朝,至一时举国尽乱?”
“若要言及为何……”
敬晖彼时亦才至神都不久,且仍在武周朝中,对武后的言论,自然不敢将话说至太明。
只对眼前的刘利兆答到,“人心总归难测,遑论当今圣人——彼时武后为一名妇人,尚只论历朝历代,又有多少欲废旧立新而未能成之人,或推翻前朝终掌御国之权之人,如何都要重启一番新朝,于史书中留下归属自身的一笔,故而废旧朝、立新朝也是说得通。”
见刘利兆仍一脸欲知其详的神色,他只好再补充到,“改朝换代一事,无论自内自外,难免会被看做是朝堂权力之争,四处看去都似有可趁之机,内部失序,外部自然犯乱,若要言当今圣人改朝一事,确是为有错,但倘若依史论之,又无可厚非。”
那一时,武后尚未命人将庐陵王李哲接回东都,时局未明,哪怕是对极度忠于自己的刘利兆言语,也不敢将不认同武后治唐却取而代之一事相关的话说太满。
但有时话意至此,不需言明也知他欲言为何。
直到庐陵王李哲被召回神都,已经能从旁暗中协助敬晖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的刘利兆也最终明白敬晖的立场,而这一立场也解开了萦绕在他心头多时的一个问题——明明敬伯父待他与胞妹如同亲属,口中也不时提及家中的亲生子女,却从未引作为小辈的双方相见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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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由就产生于刘利兆行将弱冠之年。一日,敬伯父照常唤他至城内的一家汤饼铺子吃饭,吃饱喝足后,两人一同从南城悠悠走向洛水边,恰逢数队兵卒自一旁疾行而去。
刘利兆看向兵卒的背影,冷不丁地向身旁说了一句,“不知怎的,街面近日,似又多了些往复巡查的兵士。不知因何而起……”
时值秋日,身周虽未感寒,但亦已有些凉意,敬晖替他抚平脖后卷起的衣领,沉默了良久,“外城忽有不同于往日之异样,即是缘于内城变化。”
“伯父之意是,紫微宫中?”
刘利兆在两人往日的对谈中,已经知道作为圣人的武后身体欠佳,恐时日无多,正是朝堂之上多方势力又要为一朝之将来,开始角力之时。
为了缓解重压,敬晖来寻刘利兆的次数也变得多了起来,对话字里行间也添了寻常不太提及的事项,见自己问出,而伯父一句未回,于是他再追问到,“紫微宫中要生何事否?”
这时的敬晖正在与张柬之几人,私下商议或许将要进行的复唐举措,在笼络人手一事中,几人意见不一,他主张不止要用朝中意见相合之人,为保全这些人在事成或事败之后的周全,除去所可调集的禁兵、武侯,还应在东都城中甄选些身强体壮的平民,以里应外合。
张柬之明言支持,甚至帮敬晖劝服了对此建议不信任而反对的其他几人。
他早知敬晖在城中笼收了一批忠心之人,这般提议也是有意要在复唐之时,在皇城外启用这些人以维持事发后东都城的安定。
而自幼小时就被敬晖收养的刘利兆,正是敬晖欲用在复唐之事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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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犹豫,应否将复唐一事和自己的计划在此刻就对刘利兆尽数告知,但在对方连续追问后,还是开了口。
“说起来,这事还与你有些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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