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因异骨症而亡的死者妥善“存放”于一处,而后择机将其抛尸于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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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是敬晖所谓之“大乱”,在凡东都住民都熟悉,不日且或经过、或停留的洛水之上,生出漂浮数以百计之浮尸之不寻常事,任谁人也不可装作视若无睹。
而后此怪事必将一传十,十传百,直至城中人人风闻,东都内人尽皆知,传入皇城亦不过是时间问题,至那刻,便是要将韦后一伙所引祸事清算之时。
可过程也异常令人不忍和伤感——一切为了清算大乱之源的铺垫,最终都要始于城中那些异骨者的身亡。
“更乃至,城中异骨者又岂止眼下这些,日后定还会不断增加,至那时,洛水之状定能更快让高居紫微宫的众人留意到。”
敬晖收起悲戚神色,有些黯然地小口喝尽一杯酒。
陆礼昭没有再饮,若有所思地望向空旷的屋子,很快想到当初自己家中的遭遇,双眼瞬间变得无神。
“可如此一来,终归是人命成了代价……”他明白眼下异骨之症,正如彼时因兵乱而亡的家人、同乡,也正是因这些人命丧兵乱,才有了之后朝廷的出兵平乱。
此时因异骨者而亡者众,他日或就会因这些已故之人,而寻到良药、医法,最终根治。
而敬晖一方所担心的大唐再次落于他人,万民又将陷入的万古长夜,也会因此延后许多,甚至长时间不再发生。
于结果而言,无药可用、无法可医的异骨者最终都会成为使东都平安的助力;可于过程而言,如此礼教之大唐,竟要将他人尸首曝露于洛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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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晖缓缓地摇了摇头,“凡事皆有代价,由无病无灾的臣民为代价,或以本就注定将死之异骨者为代价,非要于此两方做抉择,孰优孰劣?”
“自然后者为佳,前者尚有不可预知之将来,而异骨者未有苦痛至死一条不归之路。”陆礼昭一边在心中自我宽慰,一边听敬晖的开解。
终是反复想到家中胞妹的将来后,不愿见她再遭世道之难,此时自己参与敬晖以大乱引太平的计划,也不如最初听闻到的那般难以忍受了。
“既眼下你在,我便将之后将行之事,一并说了吧。”
敬晖不等陆礼昭回应,“将异骨之人聚于北市、南市、近洛水三处,是有几重考量,之一自是使知城中异骨怪症之人的数量尽所能增加;之二正所谓‘狡兔三窟’,他日倘若某处暴露于人前,仍有两处可供使用;其三,城中异骨者已足够引人注目,万一隐兵他时随此众现于东都,更或是惊动官府,即便是我,亦难掩事情败露,恐还要为人冠上‘屯兵自重,意图谋逆’之名。”
“真有那一日,恐我敬晖,仍要成东都之大乱,被迫拼死一搏,只往那紫微宫中,屠那妖妇。”陆礼昭听得敬晖口中除去言语,还有将牙齿咬至咯吱作响之音。
那时他想,敬伯父已有将身献于所行事业之心,自己无非作为一名隐兵,在阴影之中做些确切的行动,以推动事态向前。
本为隐兵,性命早已是身外之物,唯一牵挂不下的是家人中仅存的胞妹,因此对生死的顾虑只在能否与胞妹一同在东都生活下去。
此时当敬晖的面不问,又待几时?
“伯父,我有一不情之请,不知伯父可先应允,再容我如实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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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于我等同亲族,若为不情之请,先应下又有何不可,但说无妨!”敬晖晃了晃酒壶,其中余酒所剩不多,念及陆礼昭稍后还要往别处与人复命,便尽数倒入自己杯中。
“眼下尚且知未来之事,未必有人将遭血光之灾,可家中遭难,十余年间仅余胞妹一人在我身周陪伴,若在所谓‘大乱’中,万数之一如遇不幸,还望伯父代为照看。”
“眼下未至彼时,缘何说这无本无源的丧志之语;且就算尚至彼时,也未必就需要谁人以命博之,那日未至,此时所言皆为虚妄,勿要自扰,只做好身前事,顾好家中胞妹便是。”
敬晖也顺着房中的立柱向天看去,屋内无风,一旁的灯却莫名地忽明忽暗,犹如此时此刻阴晴不定的内心。
他对将要制造的这场大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常言道,三思而后行。
因韦后、武三思等人在朝堂做局,受封郡王,实则明升暗降,被迫离开紫微宫后,他做每件事都显得格外慎重,仿佛无形之中预感到,既这一日能被复周一伙以计支离,他日或就有可能因同样的缘由,被迫离开东都。
出皇城后,本相互关联坚不可摧的神龙兵变五人——此时已为五王,几乎不再联系——全凭韦后、武三思一句“历来动荡起于朋党”,言下之意直指五人关系颇深,互为庇佑,他日如起乱心,必一发不可收拾。
原因无理如是,圣人却全盘纳之。
于此,敬晖亦多有后悔之处,彼时宣告二圣临朝,他在明堂中,不加任何考虑、不留一丝情面地当众戳穿韦氏、武氏的祸心,引得圣人震怒,因是开朝功臣,才未加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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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凡令人不快之事,一旦撕开口子,便将掩盖以往任何一件哪怕天大的乐事。
若李唐终得以复,对圣人而言是件莫大的乐事,但观复唐后圣人的表现,不难看出他并未如五王所期待的那样“乐于”理政,反而迫不及待地将觊觎朝堂已久的韦后,拉至堂前,隐坐于纱帐中。
眼看高宗朝末期“二圣临朝”景象再至,圣人的这般举动几乎就要将神龙兵变以来,显唐一派上下所做全部努力付之一炬,就在五人即将针对这一状况做出反应时,却未能预料韦后、韦巨源、武三思等人先发制人。
一道圣旨,一场事先策划好的加封,包括敬晖在内的五名开朝功臣,进宫面圣的机会则只剩下一月两次。
因此回到已升格为平阳王府的家中,敬晖就无时不刻地在想着回到那座熟悉的明堂中,以全力报国。
所谓报国之志,就是无论当下境遇如何,脑中、胸中满腔都是还未来得及尽数公之于众的改善民生,重振大唐的国策。
可这满腔热火般的报国之志,却被还在朝中时就已有定论的还都长安一事,彻底熄灭。
事情往往如此,越是担心某事会发生,那件事则定会发生——那座有韦氏、武氏全权监造的洛水建物,就如城中罹患异骨症之人身周的怪状骨态一般,建物就是东都的一截异骨,且源源不断带来灾祸。
敬晖又如何想以诸多工匠、渔户之命,去换得紫微宫中、明堂之上那圣意降临。
但一经思及、念及那疲倦无力,整日眼睛遥望向明堂之外的圣人,还有被放逐在朝堂之外,久未得见的其他四人,敬晖便知自己如今之“狠”,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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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心一横,连养子都成为自己手中这盘胜负难料的棋局的棋子,甚至操盘这棋局的自己也成了另一颗。
自异骨症在城中四处爆发,敬晖却迟迟未见住民、官府、朝廷有任何反应,但在某一日前往城墙旁,照例为灾民、难民送发食水时,他突然明白内里原因。
天子高坐于明堂,目光所及何曾阴暗之处,即便有,群臣也都以自身躯体掩而避之。
为官之人不是未见世间疾苦及各处阴暗,只是选择视而不见罢了。
而共处阴暗之中的黎民,生于阴暗,身于阴暗,则辨不明他人所处之处有何不同,眼中确见到身周异骨凸起之人,然见又如何,祸不及己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在这般如同折磨一样的清醒中,已然称得上是年迈的敬晖,选择“世间皆醉为我独醒”。
可这“醒”终了还是晚了一步,隐兵们四处搜寻而来的异骨者,在分布于城中四处暂避他人的院子内,随着时间消逝,生还者已寥寥无几。
“该是动手的时候了。”敬晖照旧戴上一贯遮住半脸的黑色面罩,对等候多时的隐兵说到。
那一日,是神龙二年五月二十二日,当晚东都南城,惠和花坊中,中书舍人崔湜宵禁时分报州衙、大理寺、刑部,惠和坊中洛水分流,漂来十余具尸首,皆为壮年男子,身周长有凸出皮肉数余寸之异骨。
一时东都城中,洛水两岸沿线三十余坊,坊中武侯、城中兵卒尽数调往惠和坊四周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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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此骇状之中,仍有人觉是幸事,那人便是敬晖,趁着混乱与夜色,引一众隐兵出动,与早在水上建物四周观察许久的其他人会合。
以数人为一组,每组携二至三具异骨尸首,将转移至事先就在建物下方、水面上方的、用撕开的黑帛制成的绳网。
原本一切进行顺利,若非岸上出现自惠和坊方向突至的几队人马,分散在水边的异骨尸首定能移入绳网,待时机正正成熟,再扯断所有绳网,任尸首沿洛水漂往更远处,为更多人所知。
可敬晖有怎能想到,岸上经过的正是自家长子,右卫大将军敬诚。
为保自身和隐兵周全,只得将已转入水边的异骨尸首弃于当下所在,所有行动者撤出洛水。
而后,就是第二日清晨展现在包含源氏姊弟二人的东都住民们眼前的,数百具洛水浮尸。
认为计划称不上成功,也算不得失败的敬晖回到平阳王府,稍事休息,待天大亮,便以要为灾民、难民送去食水的郡王身份,马不停蹄地往陆礼昭住处去。
他心想的是,若洛水浮尸一事败露,自己终还是要保证眼下的大乱不会为人发觉,成为韦后等人日后再次挑战自己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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