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亦复何愿(1 / 1)

初唐异案 伊岛甫 1475 字 2023-10-08

子曰:求仁得仁,亦复何怨。

源协从来不觉自己也有亲身印证这句古言的一天,或是说至打算将精冥石置于身边之前,从未想过。

这时只能呈“大”字俯卧在榻上的他,早几日就丧失了去思索这些事由的能力,满心只剩下周身之剧痛能减轻些的希冀,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疼痛使他几乎丧失理智思考的能力,行动上亦仅剩四肢正在对抗痛觉的挣扎,还有因难以忍耐而大声地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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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时候还只是骨包的四处,这时就像是粗制的骨针在突破布料一般,从皮肉中缓慢伸出,撑开皮肉,撕裂一般的痛感通常在这时传遍全身,即使咬牙硬抗,也未能坚持太久。

除此之外,天气逐渐潮热,被异骨撑破而产生的伤口时常出血,而结痂也异常快,如此破而结痂,结痂再破,若以手指稍行按压,尚能轻松舒服些,偏莫说是手臂上的异骨不足以让他抬起手向另一支按压,就连指尖日日磨去一些的异骨如今也反复再生。

他常在半夜的噩梦中醒来,梦中难免同样是一些莫名受伤的场景——或是受了刀伤或是猛地被磕碰,在受伤后因为伤处的不适,猛地睁眼,才发现现实中的自己比梦里更加不堪。

借着便于众人前来照料而彻夜不息的烛光,他看清自己的身体在墙面的投影,略有些精神时,在脑中自我调笑,这番模样的自己就像是于内医局练习针灸时所用的木质人形,不过那时用的细针全都成了整根整根的人骨。

没有一刻比这时的源协,更能与渔夫、渔童、石匠之流共感,同时也为彼时听闻的洛水边之杀案感到担忧,且越深思越感这些人若侥幸与杀案中存活,也未必能扛住异骨症对身体的侵蚀。

尤其像渔夫那般,身之异骨较源协此刻,还要长出许多,性命恐未能长久——可换而言之,不知是每人对痛觉的感知是否诧异巨大,还是苦难之人的生活本就太多折磨,对疼痛感知甚浅。

渔夫带着身裹一具异骨之躯,还能带着渔童往洛水捕鱼讨生计,实属坚毅非人。

之所以会想到这些,全因为源协俯卧于榻上,若不左思右想,全身上下的伤口、异骨似乎都张开了血盆大口,一点一滴地吞噬自己的知觉与理智。

若言及此时,再论“求仁得仁,亦复何怨”,他自己便成了绝佳的例子,亲身试验精冥石,以证明精冥石即为城中所发异骨症的罪魁祸首,结果自然而明。

这件事成了为数不多,他用以支撑自己扛过一阵阵剧痛的“幸事”,而亦为一件不幸——亲身试出这异骨症又如何,现如今听闻朝堂之上,也传遍了东都显贵正平坊的源府内也有一位异骨郎君的事,可众人在意的却仅为若自己家中的儿女、亲眷要是也染上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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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异骨之症如何防治,因异骨症起,城中一时的大乱,还有重中之重——那座洛水之上名为“吟天殿”的建物,皆无人提出彻查,甚至无人乐于理睬。

这一份可悲叠加于源协全身的苦痛之上,更显凄凉,就像是一位先知先觉的践行者,为一帮凡人刻意忽略一般。

当然,这其中仍有坚定立于源协一方,无论寻常生活或是胸中大志皆全力支援之人。

父母、阿姐自然属这一方,照顾家中父亲十数日之久,敬晖终得以轻声言语,总算有些好结果的敬诚也在此列。

敬诚想要彻查异骨之症与异案的原因比源协所想更为简单纯粹,原本是为守东都一方平安,现在就只剩下查明与平阳王府行刺相关的一切,将砍伤父亲的凶手绳之以法,之后或顺藤摸瓜牵出背后元凶。

至于什么吟天殿、又或是浮尸案,只要无伤于他的家人,便听之任之,由其自然发展便是。

甚至他暗自认为,若那一日不是因为自己还记挂着要往宫中一趟,想必父亲就不会在无人在身周时遇刺。

还有一事,在父亲敬晖重伤得以缓解,能稍作几句言语时,敬诚便把彼时告示拿至他面前,问及上他者是否画像中人,父亲十分混沌,直言不记得,许未必是。

敬晖的伤几乎等同于以横刀将他从胸前劈开,可下刀、用力却显得甚为巧妙,刀确划开皮肉不假,可未尽及骨,伤口虽大,处处又都避开了要害。

当着体力仍衰弱的父亲之面,自然不便细问,但以这样的方式来伤命,怕是行凶之人亦经过何等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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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理寺张贴出的告示中,其中画像据闻是经洛水南岸在场众人描述而成,但凭借敬诚回忆,这张脸之上的双目如何都像是那一日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右卫兵士。

这一点虽然与告示中的描述不谋而合,但敬诚自己就为右卫大将军,所谓“陆礼昭”完全就是子虚乌有的一名校尉。

且自画像看去,这人年岁尚轻,又确似军中会选之人,只这些就足以让敬诚百思不得其解,待家中之事消停下来,却突闻平日喜爱有加的源协,竟身染异骨症。

源府与自家不同,平阳王遇刺一事无论在城中还是朝中,都为大事,避免人来人往,王府附近戒严十余日自有道理;源府则不必,可敬诚登门探望时,却对源府邻里有意营造出的戒严氛围感到异常不解。

一番询问才知,此异骨症于这些显贵聚集的坊中被认为是不堪之症,因无论自何处听闻,城中除一些身份地位的渔户、工匠,再未听闻有何人身患此症。

众人皆以源协与那般之人接触甚多,才身染此病,便不愿再多与源府来往。

敬诚闻之自然愤怒,但想到此时最为遭难的还是源协,便收起满腔与源府隔壁四邻言语纠缠一番的怒气,轻手轻脚往源协房的方向去。

本觉在洛水两岸所见异骨者数量已足够多,心中对这副模样多有准备,但亲眼看到不久前还在一处四处为浮尸案奔走的源协,如今竟似一具橫于榻上的……巨型鱼,还是没能忍住自父亲遇刺以来,心中的诸多惊恐、失望及无奈,又缓缓从源协房里退了出去。

源乾曜迎上前来也未多言,直到敬晖问起源协此症的缘由,才知前后还发生了这许多。

但对于眼下的情况,相比于掺和入这些事中,经历过父亲复原疗伤过程的敬诚更加关心怎样延缓源协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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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可曾还有疗法未试过……”源乾曜轻声哀叹,“央人连宫中的御医都请来了,何况阳儿医术亦了得,如今已至山穷水尽之处。”

敬诚听到一贯活得松快写意的源乾煜言语之间都尽是绝望,便亦不再提起此事,转而问到,“既此病由那精冥石起,缘何不差人往,好生将其分解,一探究竟,如此也知其中或有毒物、或存疑处,致人异病。”

“毕竟,再往后一月,连同圣人也要在有这般物件之所在处,待上整整一夜……”

他又瞥了源乾煜一眼,“源兄,非我此时偏提及圣人,只是你亦知,他日圣人若抱恙,还是这般恶症,我等要挂心的,怕就不只是协儿的异骨症……”

源乾煜长呼出一口气,无助地抬头看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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