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礼昭断然是不会由着自己的妹妹在这时于城中四处走动,更别提不止嘴上说着,行动之中也表现出来的,还要替自己前往从未去过的源府。
两人争执一阵,直到他把不想再冒一次失去亲人的险云云,说出口之后,胞妹才沉默下来,转而整理自己随身的衣物、用品。
陆礼昭就在一旁静静看着,随着胞妹将铺盖卷起,他才发现所谓去翠峰山短住几日,未必如事先所想的那般容易。
这间已经住了有些年头的屋子,虽与奢华毫无关系,但总归是一处舒适又令人安心的居所,从胞妹收拾用物就能看出来,件件都包含了过往的回忆。
可眼下如不往翠峰山去,往后实不知该如何发展。
除此之外,陆礼昭心中还有最坏的打算,便是自己申辩无果,被府衙带走审问。那时则无需再顾虑其他,只胞妹一人,需自己过活。
“我俩不如约定一段期限……”他挣扎半晌,还是对胞妹说了出来。
“是何期限?”胞妹手中叠放衣物的动作未停,困惑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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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限倒也未必,只是眼下收拾出这许多物件,只你一人,如何搬得动?不如相隔一日或两日,再返家一趟,将所需分数次取去……”
他终还是没有把真实所想说出口,而是换了种说法,欲言明之意还是很清楚,想要胞妹如自己所言,相隔一段时间回到家中,若时而能与自己相遇,便说明一切如常。
如连续几回都未能与自己相见,又未闻得其它消息,便说明情势已不妙,自己或已被人囚于某处,就连暗中的活动也不能再继续。
但这番言语和表现过于明显,根本无法瞒过心思细腻的胞妹。
而她只答了一声“唔”,便没有再说什么,不过把一时整理好的物件,有序地分为几份,将铺盖放在离自己手边最近之处。
陆礼昭还想再对她说点什么,没料到对方却先开口,“时候不早,如此我便睡下了,明日朝食后便往翠峰山去。”
“阿兄乔装一番,尽量将你一路护送往北城安喜门。”陆礼昭在这之后还尽力想要挽回一些忽而冷漠下来的气氛。
“唔,如此便好,阿兄预备就寝时,务必将烛火熄灭。”
“你带了些灯烛随身否?”
“要住些时日,自然是带着的,阿兄勿为我太过挂心,只专注于如何洗脱无端罪责便是,此外还有一事……若他日罪责得以洗脱,敬伯父处,我当与你同往吊唁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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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礼昭愣神,那日劈向对面的一刀复现于脑中,刃上的寒光似乎在眼前又一次闪过,“待得以洗脱,再论罢。”
他没有自信的话停留在房中,而房中一端已经传出胞妹轻微的呼吸声。
轻叹一口气后,他将为防备两人谈话时,有人突然闯门而特意取出的横刀,再度藏回灶眼,顺带吹灭了烛火。
在兄妹二人都倍感在意的平阳王府中,大伤之后,元气受损的敬晖,常在深夜创伤药效减弱之时猛然醒来,未愈合的伤口仍有钝痛,虽身体无法自由行动,但脑中还如往日般清醒,甚至在时有时无的疼痛“加持”下,比平时更加明晰。
自己为何没有如事先与陆礼昭约定的那般,被刀毙命,是苏醒这几日,敬晖想到最多的事情。
且在敬诚与御医、郎中的对话中,隐约听到似乎是行凶之人有所保留,才至刀伤欠了几寸,未伤及脏器。
他回想起那一日的陆礼昭,并无和异常,可偏偏为何没能一刀致命,而将事态变得更加复杂——时隔十数日,那张通缉告示上的画像比陆礼昭的脸,更清晰地出现在了此时敬晖的脑子里。
本该顺利进行的计划,如何又掺杂了这许多其他人命,何况异骨者终将殒命,为何隐兵偏要再趁乱以刀杀之?
思至深处,他轻呼一口气,忽从胸腔出传来一阵奇痒,勾出了几声剧烈的咳嗽,紧接着屋外就有光亮起,之后儿子敬诚便走了进来,自己的妻子与儿媳跟在他身后。
“阿爷,可是伤口又疼了?”敬诚边说着,才要挥手让妻子安排下人准备止疼的汤药,就被敬晖抬手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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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燥,”敬晖无法大声说话,“取些水……来,即可。”说话之间,敬晖的妻子就以汤匙将热水搅至微温,递给婆婆,再由她坐于榻边,一匙一匙喂入敬晖口中。
见敬晖略舒缓些,三人正欲离开,敬晖往敬诚手臂上搭了搭手,示意他留下。
微微吐纳几口气,开口便是,“咳,朝中……如何了?”
“未有何变化,一切如故,近几日陆续将两岸凉亭中异骨者放归各自原住处,凉亭业已尽数拆除,只是听闻确有相当数量之异骨者,枉死于早些时候城中生乱。”
“东都,百万之众,终归……是有生老病死的,异骨者……这一日,不亡于刀剑……后一日,咳、咳、咳,则亡于异症。”敬晖发觉自己一时竟像是在对陆礼昭说话,但话已出口,而自己又要缓片刻,才得再开口。
敬诚并没听出话中有何异样,直点头称是,“只是说起异骨者无医可救,无药可医一时,那源府的郎君……唉,想是可惜了。”
“协儿?”敬晖听闻是源协的事,忽地激动,直把自己又引得咳了一番。
“几日前,我往源府去过,协儿之状,实难说得上比凉亭中那些渔户、工匠好出几分,只怕是从小住处、家境都优于平民许多,这时反而更觉难捱。”敬诚连连叹气,一面安抚父亲。
敬晖没再言语,实体力不足以支撑他再开口,只摆了摆手让敬诚自去休息。
敬诚离开后,敬晖想着源协,不经意又联想到那个被要求挥刀砍向自己的陆礼昭,就在那般状况下,陆礼昭在街面见过的异骨之人又何止十数、数十,心中遭受的冲击必然与自己儿子敬诚一样,但他仍然选择了将自己所托之事完成,之后再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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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此时捎带口信而来也可啊……”不知平阳王府因自己遇刺而封闭的敬晖,在心中想着,手不自主地缓缓摸向自己的伤口,再次发出剧烈咳嗽声。
敬诚复入房中,忙问父亲所需为何,“无他……只为父想,如今……些许能言语,此事、另四人可知了?”
另四人所指为神龙兵变其他四王,敬晖想着出了如此大事,四人竟无一人往家中来稍行探望。
“早便知了,只是儿子考量,彼时还是少人出入王府得好,婉拒了四位叔伯欲来探望之好意。”敬晖眼神闪躲,似还有事未说。
“如今、如今,就言我这死而复生之人……有意、有意见见他们,叙、叙旧。”敬晖的手指向自己,看着敬诚。
敬诚显得非常迟疑,只待父亲眼睛盯向他,才开口,“此时似不妥,上回面圣,据闻,圣人对叔伯四人有些……不满。”
“不满……?”敬晖的困意本就环绕周身,这时精神一集中,体力不支,沉入被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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