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晓自己身世前,颜娘在长安所售的和琢香,还是一支用来为屋内熏腾的线香。
为了确认自己的身世,颜娘曾毅然决然去到过东都一回。
彼时恰逢东都城中异骨案现于人前,且正值愈演愈烈之时,本只是想要至翠峰山,与丘真人“相认”。
论起来,颜娘的母亲便是初由丘真人抚养长大的那名女婴,被武后带往长安后,不知所踪,只传闻人已身故。
丘真人不知其中还有颜娘的存在,而在颜娘母亲因常年的宫中生活,心力交瘁,油尽灯枯前,总算是借机将颜娘的身世,以别样的方式告诉了她。
颜娘之后逐渐懂事,更是从脑中记下的那日场景里,知晓了许多从未言明是她阿娘的那个女人想要直言告诉自己的隐情。
自己的阿娘由丘真人抚养长大,阿娘的阿娘与丘真人是故交,由此算来,称丘真人一声祖父,正合礼教家规。
带着按捺不住的激动,还有忐忑,颜娘只身一人从长安自西向东,往东都去。
一路上,她不知自己算是“归心似箭”,还是因为这么多年从未远离长安,头一次跋山涉水,只觉脚下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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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经入了东都城,早先憧憬过的那番万家灯火、歌舞升平,只是自己的臆想。
眼前东都之中的一幕幕,与长安既无分别,在不堪处,又甚于长安。
尤其是途经洛水两岸时,河岸边两排粗陋的围栏,初来乍到并不知晓围栏之中是何景象。
直当给自己长长见识,便伏于围栏上向里张望——衣衫褴褛、面如土色若算是屡见不鲜,则身带异骨,还是初次见到。
颜娘被吓得连连后退,而其他行人从身边经过,却一副见惯不惊的神色,独上前扶一把,嘘寒问暖一番,好心叮嘱她,勿要再靠近,匆匆离开了。
东都城中待了有几日后,她总算知晓了异骨案的前因后果,而在得知异骨症等相关事项后,对这件事的好奇,一时之间更甚于欲直往翠峰山去的心情。
她以自己的方式,深入了解了一番整件异骨案,除了倍感蹊跷之外,还有对于她生母害之过甚的宫廷,又新生的一层厌恶。
可是在东都中,难免也会不时听到关于“祖父”丘真人的消息。
于是便知,丘真人与宫内来往密切,甚至屡屡还为宫中各位要员,乃至皇家办事。
如此这般的落差,激起颜娘想要亲眼亲耳一探究竟的热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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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次三番做好决定,向翠峰山去,她又望而却步,一是相隔十数年,冒然来寻一个几乎与自己并不相干之人;二是,倘若见面,又该说些什么,或是说,还从何说起呢。
就在犹豫之间,东都之中就出了大乱,先是听闻吟天殿附近有一名大员,为贼人所伤。
后又是连续几日,城中不时有大量武侯、兵士奔跑追逐,打听才知复朝功臣、当今五王之一平阳王敬晖,为人以刀所刺,身负重伤。
也正是在此时,颜娘头一回见到在街面驾马飞驰而去的刘利恩,还有一步便能跃于房顶的刘利兆,可不过遥遥一视,三人之间都谈不上相望——彼时的颜娘,不过是东都北市附近人流之中的一员。
城中大乱,致同颜娘这般由外而来的外乡人,屡屡要遭官府查验,若引人怀疑,则直接就将面临牢狱之灾;再者,她离开长安时日过长,荷包告急。
双重担忧下,又过去几日,找了街面官兵数量少些的一日,收拾好东西,决定去过翠峰山,见完丘真人之后,直接返回长安。
可天有不测风云,上山时,她只见到一间空荡荡的玄元皇帝庙,而道观内可见之处,都是被人粗暴搜查过的痕迹。
颜娘带着满心失落与不甘,就在翠峰山的玄元皇帝庙中住了一夜。
也正是这一夜,颜娘的心底酝酿出眼下正困于源阳、源协心头的僵血症来。
而就在颜娘离开长安后的一段时间,东都城外,随意掩埋在安喜门外十里附近,那处义庄四周的填土,似被挖出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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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城内还在紧锣密鼓地预备水祭之事,负责看管义庄的人,几次上报而未有人回应,那些或焚或埋的遗失尸首,便成了一件无人在意的事项。
而颜娘调制的和琢香配方,也发生了变化。
丘真人彼时下定将死之决心,并未将事情想得周全,而将要紧的众多事物,都留存在道观中。
因制香的缘故,颜娘对炮制、炼丹,亦颇有兴趣,在玄元皇帝庙中失望之余,这些安放于各处的器物、典籍,就成了她借以遐想未曾谋面的“祖父”,加之打发漫漫长夜的消遣。
于是精冥石、曜夜珠之类的物件,就现于她眼前,此外还有未来得及处理,从丘道人与道观众人身上卸下的异骨,也逐渐被她搜罗出来。
颜娘在脑中拼凑出了一副画面,虽画面未尽她设想出的“祖父”道心那般贴切而怜悯众生,但丘真人以纸笔偶然记下的只言片语,却能让颜娘感受到他曾经的那番内心愤怒、挣扎、毁灭与最终的释然。
可是这份释然,是建立在丘真人误以为自己的计划,终将达成的基础上。
事实却是,真人不知因何,在大好的时机,未尽所愿不说,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这让颜娘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平添甚多愤懑。
在她明事起的这些年,总有人对她说起,或是提醒她,世道本无错,尽是人心错了。
然而,生母长居于宫中,不敢相认,至死前一刻连面都未能见到;族人分崩离析,即便趋利的族长死有余辜,可偌大的一个家族,岂能人人都贪利忘义,如何就沦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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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这位从未见过一面,一经得知与自己之关联,再听闻时,便是其死讯传来。
且不知为何,丘真人在东都水祭上的羽化,竟好似成了街头巷尾都不得不知的消息,一面传得神乎其神,一面传得邪而又邪。
直到那一日,浩浩荡荡十数万人从明德门涌入,占满了整条通往宫城的主道,颜娘方知家家户户都耳熟能详的真人之事,方是为不再举办木祀做铺垫。
水祭木祀是神乎其神的真人,向圣人进言的结果,如今不论究竟因何原因,真人亡故,便不再有与其相关之事,如此一来,亦可掩盖其背后的真实原因。
于自从未能与真人相见之后,却得知其后所有隐情的颜娘而言,木祀不再举办,意味着铺垫多时的和琢香,将不能有一个同丘真人在水祭上希冀过的那般结局。
颜娘从东都回到长安后,实在做了太多准备,就只拿偷运弃尸、另作他用一项,就足以当街将她正法。
所幸长安实有一处优于东都许多——便是数量可观的外邦人。
以大唐全域算,北部的突厥;东北部的靺鞨诸部、室韦、契丹、高句丽、新罗、百济、倭;西部的西突厥、铁勒、吐蕃帝国;西南部的天竺;南部的南诏诸部落、真腊。
数以百十计的他国,都有自己一国在长安的一隅,而这样的聚落,通常是自治,不受也不去接受官府过多管制的。
有了这个前提,对颜娘而言,即有了可趁之机,这也是改制和琢香时,较为要紧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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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卸尸首,将其骨焚烧至成灰,这些活计,只靠颜娘一人,哪怕是一具,也几乎不可完成。
可是,在大量因母国或遭灾或生乱,又或是自己憧憬大唐,远道而来却未能在长安收获些许的外邦人,为了收获能在长安立足的钱财,不过是拆卸尸首,又有何惧,怎敌得过自己他日或饥或病,变为一具尸首。
这也是刘利恩、刘利兆被抓时,见到的那些彪形大汉,都似非大唐中人的原因。
一旦得到异骨者的骨粉,接下来的事就轻松许多,不过是将其加入本有的和琢香配方里。
关于异骨者骨粉致病,还要从在玄元皇帝庙时,见到的道士残骨说起,入夜后见到那些残骨上,散发出的荧荧幽光,便知此物非同小可。
原本灵晶石的照射作用在人身上,人身亦会被同化为一块不那么强烈的人肉灵晶石,而日常,因人总在活动,血液一直流通,作用还未那般明显。
而脱离开人身的异骨,所存异样之物,无处可去,只能在骨面上聚集,从而发出荧光。
将其点燃,化为烟气、烟雾,这些异物并不会消失,而是以更小量存于气雾中。
经由反复多次使用和琢香,这些异物便会在体内堆积,积攒至一定程度,即形成僵血,长此以往,终将致死。
此外还有一点,正是颜娘想要最终达成的目的——“灭唐”,灭掉唐朝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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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祭之时,大多皇室成员都与灵晶石有过近距离接触,如当朝雍王,其气郁胸闷的症状,听闻已持续一年之久。
越是与灵晶石接触多了,再用和琢香,则更易也更早患上僵血之症。
彼时颜娘想的是,“待他日大量病发,再谴外邦人城中作乱,则大功告成。”
谁知这时还有人从皇室而来,推波助澜——此人便是安乐公主,人未尽聪慧,可心眼却歹毒。
“颜娘,既然人抓来都快一日了,总得从他们嘴里问出点什么来。”
安乐公主此时和颜娘面对面站着,眼睛斜向刘利兆、刘利恩所在的一处,对对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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