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在场同僚!想必诸位皆听闻了,昨日我鸿胪寺,遭血光之灾,一史一录事死于非命,寺内上下皆受莫大惊吓。”
“如今已过半日有余,贼人仍于城中逃窜,未捉拿归案,此实非我鸿胪寺一众臣工所愿,还望请圣人,于我等主持公道,慰藉我寺两具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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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参加早朝的鸿胪寺卿,一经圣人问及前一日的事,便难掩彻夜过去都仍存于心中的惊魂未定,大声嚷了起来,丝毫不顾是在圣人面前。
“这货倒嚷了起来,”圣人才方在一儿一女前“尽显”威望,此时正是心情好极之时,对鸿胪寺卿的实力也没有太多计较,“如何?是信不过大理寺,还是信不过官衙,抑或信不过朕?”
鸿胪寺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表现过激,倒地便拜,但仍忍不住在最后加上一句,“还望请圣人为我寺裁断……”
反观其他参加早朝的朝臣,听过鸿胪寺卿早先的话之后,却反而纷纷从一副担忧之至的面色,变为避之不及,事不关己的表情。
出事之时,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也为贼人所伤、所杀,可明白其中缘由,又见圣人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自当是回鹘人作乱鸿胪寺一事,定是有了眉目。
此外还有,眼下若有何人表现出对鸿胪寺与鸿胪寺卿的极度关心,则之后鸿胪寺卿问圣人所要之“裁断”,就会由那名关心者接手。
未结的案子犹如烫手的山芋,这份“功劳”,办成了微不足道,办不成还平添一份无能,自然谁都不愿去接这差事。
“裁断……”圣人身体后挪,倚靠在龙榻上,“朕倒想问问你,鸿胪寺杀案究竟是因何而起?”
他把“究竟”二字咬得很重,至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程度。
鸿胪寺卿一时噤若寒蝉——他所知的缘由并不全,只知是因被刺死的鸿胪寺史,久未处理几名回鹘人的长居文书,对方深感不满,前来理论,史与主簿称依律办事,却最终酿成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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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中又有一种说法便是,初来之时,回鹘人只有两名,且被拒后,并未在鸿胪寺停留太久,是约莫半个时辰后,才见两人又携两人,在鸿胪寺中胡乱砍杀一番,扬长而去。
无论哪种说法,苗头似都指向长居文书不得批复一事,而具体不得批复之缘由,都随回鹘人一通大闹,散落一地,根本无从整理,而经事的两人,这时早成了刀下之鬼,去往黄泉之下。
就在他踌躇之时,一个声音传来,“鸿胪寺卿岂是耳不能听之人,朕之言语,莫不是要再问第二回?”
圣人的言语,在朝堂之上作响,鸿胪寺卿抬头望向圣人,不知两种说法之中,哪一种在稍加修饰之后,由圣人听,才不至于勃然大怒,斥自己无能。
“圣人!”鸿胪寺卿心想再捱下去,定前程难保,只得大呼一声,吸引众人注意,亦是给自己壮胆,欲以真假混于一处,“如实”以告。
“回禀圣人,起因是由外藩于长安之长居文书起,贼人共四名,其中二人因于长安作奸犯科,虽无伤大雅,却记录不良,因而为鸿胪寺史与录事所拒,心生杀意,从而酿成惨祸。”
“作奸犯科?坊内、县衙、府衙乃至户部、刑部,想必亦有副本记录在案,可曾调出过?”
此时心情愉悦的圣人,较往日更加愿意参与入这些事项中,甚直接给出了方法。
如此,平日聒噪不堪的朝臣与沉默不语的圣人,身份对调。
文武群臣鸦雀无声,户部、刑部相关官员皆不约而同地望向鸿胪寺卿,此时独有他才能回应,也只有他才该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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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圣人提点!”
鸿胪寺卿在抖若筛糠和故作镇定之中,寻得了平衡,极力控制言语间的停顿。
转而又说,“大唐昌盛,万邦来朝,只以鸿胪寺今年计,一载便有近两千名回鹘人,远道而至长安,眼下尚不知其四人姓名,无异于大海捞针,下臣拜请圣人,予臣五日,定查明是何人,所犯何事。”
他说完,以他人不经留意的脚步,向后挪向户部尚书,嘶着嗓子,“快行进言阻拦!不然我与尚书岂得再立于此朝堂中!?”
户部尚书稍行反应片刻,思索过来其中利害,“启禀圣人,此事岂由得寺卿花去五日,若此时未尽尽快搜捕四人,只知其身份又作何用?”
鸿胪寺之事,户部尚书并不清楚,他清楚的是,若有人想要加害于他,定不似鸿胪寺卿这般,在早朝此般肃然场合,仍冒风险退于自己一旁,以言相劝。
刑部尚书在刑部侍郎的悄然示意下,同样以好似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回过神来,也站出来,“启禀圣人,臣附议!”
“所谓作奸犯科,若只是坊内住民之间偷盗、抢掠,未曾触及唐律者,或外邦触及唐律,而于其教义、教旨另有罚惩者,皆由其里正、长安县武侯,自行视其境况而定,未曾有过记录。”
“以刀取人性命,岂是轻过?尔等于朕面前,也敢行此相互推诿之事?!”
圣人并未震怒,只以言语恐吓,实则只等一个契机,让群臣自愿行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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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圣人对三人不满,其他朝臣更加慌乱,内心实不愿关心几名外邦人在鸿胪寺犯下的杀案,欲站于鸿胪寺卿、刑部尚书、户部尚书一侧,又恐圣人动怒。
若顺着圣人之意,一同向三人发难,又恐自己终被牵连进去。
但有句话不假,道阻且行,偏是众人为难之时,终有勇夫迎难而上。
“启禀圣人,以下臣之见,五日不可,三日不可,乃至一日都不可。”武将中传来一个声音,众人皆向声音来处望去。
敬诚面不改色,直视朝堂之上安坐的圣人。
“既城中仍有恶徒横行,则当务之急便是将其擒获,而其行杀案之缘由,或是其它动机、同伙都在其之外,并非此时当定之事。”
圣人暗自一笑,心想终有不惯于众人逞嘴上功夫,而按捺不住之人,且偏是敬诚,预想好的一切,将更为顺遂。
“依敬大将军之见,先捉贼,再刨根问底,朕亦感正是此番道理,”圣人坐直身子,“然眼下既不知回鹘人来路、底细,长安城百又八坊,足百万人中,寻四人,岂非又是海底捞针?”
“圣人英明,百万人中寻四人,终是水中捞月,海中寻针,”敬诚叉手,“然方才鸿胪寺卿一语道破其中玄机,想必诸位正是内心焦急,而未曾熟虑。”
“是哪一句?”鸿胪寺卿见苗头转向敬诚,便顺势抛开方才的顾虑,自行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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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卿言,只今年一载,足有三千回鹘人入长安,”敬诚与他对视,却发现对面满脸轻松,似卸下何样重担一般,眉头一皱,顿感不妙。
可话才说了一半,整座宣政殿中,所有的目光都看向自己,只得继续。
“大唐百年,与回鹘相互交好,今年两千人,可岂是年年都有两千?诸公设想,往日行于城内,实于长安城中,却难得见几回回鹘人,又何况四人成群?”
“若敬某未曾记错,神龙元年,东都登记在案之吐蕃、突厥、回鹘、契丹、奚族、南诏、高句丽人共三千一百四十人,长安因更近西域,则甚多些,共七千一百九十人。”
“以年倍增,长安城中此时,也不过一万又三百八十名外邦人,于一万人中寻四人,岂非较百万人中寻四名,容易得多?”
敬诚言罢,人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静——”圣人脚下的内侍提起嗓子,喝道。
“敬大将军果然名门之后,不只武艺了得,更是过目、过耳不忘,”鸿胪寺卿赞叹道,“只是在下不知,就以这一万余人而言,依大将军之意,当如何寻得此四人?”
“寺卿之鸿胪寺、尚书之户部,自是寻不得区区四人之全貌,然此万余人,居于何坊,何道,何门、何番号,岂无记录?只需查明,便可倾一城之力彻查。”
“直至查及相关之人,便可问出细处,之后寻得此四人,岂非手到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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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诚越看鸿胪寺卿逐渐轻松的表情,越觉不对。
终还是等到这一刻,对面的鸿胪寺卿双手相叉,向前微微欠身,“若是大将军领头追查此事,则在下肝脑涂地,亦愿相随!”
“此为鸿胪寺之事,如何由寺卿随我?自当我随寺卿才是……”
“敬大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既愿随鸿胪寺卿追捕四名回鹘,朕便准了,此案结前,宫内禁兵皆由你调用,只需保内宫安定即可。”
敬诚对眼下的状况始料未及,没成想圣人与鸿胪寺卿竟一唱一和,达成了此般最终结果。
而还有未令他想到的是圣人之后一句,“那日内医局火事事发,敬卿家亦于当场,当日未尽听太子说起,而后听闻,他与内医局中,曾见过一身形高大的陌生身影,不知是何人。”
“朕思量,以鸿胪寺之命案观,此身影未尽亦非外邦人否?因此还望敬卿家,将此二事,置于一处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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