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许多事的缘由,是难分天地与众生的。
道教一派中,主张地狱有五种:寒冰狱、火坑狱、抽肠狱、剜心狱、拔舌狱。
经过此五间地狱的劫数与试炼后,尽数遭遇此五种酷刑之人,将面临的则是第六道——修炼成仙。
而如何得经过此五间地狱,实非一般寻常人所能设想得到的,其之中得以承受这般连番酷刑的人,于世中不可能存在。
但此番修道成仙之中,却藏有一个巧法——以他人之身,代为受惩,代为经历历练劫数。
可由他人代偿,自己又如何从中得道?
若代偿之人皆为穷凶极恶之徒——犯过重大罪恶却苟活于世中,不人不鬼之人——是被称之为所谓“人魈”,以人魈之身历劫,即是除害除患,由此积下道业,以此积下的道业为基底,再加以时日修炼,方可入道升仙。
塔读@ 此法是为丘道人那般掌正统道学,以修正道为纲,以先天道相、资质为基础,从而得道升仙之人,所唾弃不齿的。
不过,反观此邪道之中所述,以非寻常之法修道历练,无论寒冰、火坑,还是抽肠、剜心、拔舌,本就似为惩戒恶人,而特特所设之手法。
恶人自当是该恶法惩处,可若只以恶人、恶法分开论,这世上,究竟是先有无恶不作却侥幸存世的恶人,还是先有手段残忍却无恶不制之恶法?
然往此事深处思索,于提及到的此升仙邪法为论据,若恶人在先,岂容得此般惩治自己的恶法存于世,而大挫己方锐气;然,若恶法在先,缘何会有这许多恶人丝毫不忌惮于此,愿以亲身试此恶法?
世间不生恶人,则恶法无用;世间有此恶法,则因有恶人存世。
两方如何都得说通时,恶法、恶人是为难分出先后,几可谓相辅相成,此消彼长。
如此看来,恶人、恶法之关联,与天地和众生间的关联,是为相同。
异骨、僵血、鱼鳞三症,初当为人祸,然长而久之,其状却更似天灾许多——即便结果不尽如天灾般惨烈,但以其怪异唤作天罚,亦未必不可。
既言及天罚,自是人间状况,触及天地之怒,天地既怒,自然降灾,然天地之间无人之时,天灾亦时有发生,故而当称未尽有人作恶时,天亦有天灾。
只由人恶,而引天灾降——此言想来未必确切。
塔读@ 可回顾过往古今,此言又似是对的,自古有言“昏君至,天灾降”,短命朝秦、隋暂不言,以历经前后足四百年余之所谓“大汉天朝”而言,乱世、昏君、天灾三者几乎相伴相生。
汉文帝刘恒、汉景帝刘启,开四十年文景盛世,中原地方、黄河南北从未生过大灾、急灾,上下一片风调雨顺,人人自适其乐,安居乐业。
然,汉武帝刘彻继位后,南征北战,收复失地,拓展疆域,武将战功赫赫,文臣大书赞歌。
而千万黎民的真实状况,在《前汉书·武帝本纪》中多有记载,“元鼎三年四月,关东旱,郡国四十余饑,人相食。”
大殿之内高颂“天朝上国,无物不丰”,而大殿之外,“人相食”。
旱灾不过冰山一角,汉武帝治下,黄河决口,赈灾救人不力,致使水患及后续余波足足持续数年之久,百姓死伤无数。
太子太傅夏侯胜于《汉书》中所记,“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斥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亡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
于民生之昏治,终致恶人愈恶,天罚常生于此时,是为史中定例一般。
若此仍不足以言明眼下复生之大唐之状,则再沿汉武帝刘彻驾崩后,再看百年——汉昭帝刘弗陵英年早逝,但其治下十三年,与其后继位之汉宣帝刘询在位的二十又五年,此近四十年,大汉疆域之内,人口回增,土地再复丰饶,虽未曾大肆举兵,疆域之外却还算得平安。
后又至对朝臣重儒轻法,于民几近无为而治之汉元帝刘奭,其父汉宣帝仍在世时,既当众称其为“乱我家者,太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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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奭治下,放纵各地豪强地主大肆屯兵兼并,连连倒逼削弱皇权,国力大幅衰减,好容易得了安平日子的百姓,再度民不聊生。
而天灾,亦未曾放过此时,《资治通鉴》记,汉元帝才方登基不久,“初元元年九月,关东郡国十一大水,饑,或人相食,转旁郡钱、谷以相救。”
人再相食,君昏致天灾降似再次应验,而此一回持续时间更为长些。
初元二年六月,“关东饑,齐地人相食。”
人又相食,如此反复,直至汉元帝在位十六年后,于未央宫中驾崩,各地灾祸从未停止。
其子汉成帝刘骜继位,于风雨飘零之未央宫中胡乱治国,至第十八年,汉成帝永始二年,“梁国平原郡人相食……”
只前汉不足二百年,细算起,便有四分有一的时辰,即出现过“人相食”。
如此谁又敢言,天灾全然与昏君、恶人不相干?
故而言,世间众多事之缘由,是确难分天地与众生的。
不可妄言,先有天地,而对众生生至重天灾;亦不可妄言,先有众生,因生乱而引天地起怒,而降灾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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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众生,即同阴阳,相生相灭。
源乾煜在与源阳、源协见过后,不断回想曾于丘真人一同相谈、坐而论道过的事项。
开始反思眼下,无论异骨,还是僵血、鳞症,究竟是因人而起,还是恰逢“君不作为,任由他人昏治”之时,天自降其罚。
若是前者,也难说通真人已死,当治之人皆已获刑,而一切得以最佳掌控之现状,怎还生有更多怪事;若是后者,既是天降之罚,何必如眼下这般挣扎,自当如前汉那般,天降其罚时,尽其所能治之,若不得治,便等候其时——静待天罚自然消散而去。
源乾煜以此安慰自己,眼下并非担忧所谓鱼鳞病症之时,而是该想想究竟当如何尽早将一双儿女从狱中救出,
韦巨源姿态之暧昧,让他既想尽快往长安去,又恐此时的自己,与同圣人直接攀亲的武氏、韦氏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自己一方极尽道理,可就同异骨案之韦后,僵血案之安乐公主,她二人之恶罪不可谓不滔天,偏就是因至亲、血亲之关系,虽未言免罪,但又可曾获了何罪?
源乾煜忽而困于这般想法,又回复早先原样,终日只于源府之中活动——如此,便似得同一双儿女那般,有被囚于一室之中之感。
相应的,源阳、源协知韦巨源一时欲借亦生于长安城内之鳞症,再行书写一本奏书,表表东都之事,讨圣人欢心,亦向长安朝堂中众朝臣宣示——即便被“弃”于东都,只要一旦适时抓住机会,无论他这名戴罪之刑部尚书,抑或是静德王武三思,终将重返圣人目光之内。
两人清楚如此一来,自己二人便不太可能为韦巨源再度推向前顶罪,由此还能争取些时光,早日离开大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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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如此过了两日,这天,即便以大狱之中昏暗光线观之,东都城内亦定是一个天色甚好的日子,透过气窗传进的风中,有一种仲夏蒸腾而洁净的气味,与臭霉味、烂草味、人油味不断散出的囚室,截然相异。
但终归源阳、源协行医亦有些时日,且自小锦衣玉食,衣物房间极尽熏香,故而嗅闻知觉强过他人许多,再细微的异味皆可得察觉。
很快,两人在各自囚室中,嗅得自气窗外传来的仲夏气味中,有一股似有若无,但禁不起细嗅就能轻易分辨出的烂鱼臭腐气。
而这股气味,两人再熟悉不过,那日于盛营中足足吸了近两个时辰的,那众身染鳞症的兵士身上,就是此番异臭。
心中确觉不妙,但身处牢狱之中,也不知作何反应,才可于狱外状况有何助力,且连狱外是何缘由传入此番气味,也未尽知。
但以此时城中状况看,大狱或比东都街面要来得安平、稳当得多。
只按静仁坊渔夫一家的现状,大狱的粗重栅栏与狭小气窗,才是最佳的避难之处。
所谓难,是为才方说罢之洛水人形巨鱼一事,此时便见得了实物——足多过一魁梧兵士身长体宽之人形巨鱼,成队涌入渔夫住处。
所幸渔夫为妻儿及时提醒,弃掉手中物件,慌忙箭步冲入房中,一把将房门重重扣上。
而人形巨鱼由趴伏之状,紧贴墙面转为直立之状,以骇人鱼型人面撑入渔夫家中的床,不断撞击,口中不断发出尖利的低吼,瞳仁似不得转动般,死死朝内盯着屋内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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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千里之外的长安,狱中颜娘因丘真人幻象忽而于囚室中一亮,将本就才入轻睡的她惊醒。
真人面色之舒缓,让颜娘不得其解,但将要同作松快状相问时,却听得囚室之外乱做一团,这才想起距跟随白三子身旁之人,还余有一人。
而此人,正同另两人相似,于隔壁囚室中大声嘶叫几声,后悄然无声,反倒由同囚室的其他人惊惶呼喊狱卒前来。
可至狱卒快步前来,却只闻得几声叹息,颜娘凑近格栅向外看去,狱卒们将那人——那具死尸抬出——死尸垂下之手处,清晰可辨的是,晶灰反光的铜钱大小鳞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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