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占役指的是上层指挥下面的士卒为自己做私事,李邦华上次整顿京营的时候,三大营有十分之一的士卒,都被将领用各种名义给占用了,直接就导致三大营少了一万多名士兵。
而虚冒就更过分了,虚冒有个别称,叫吃空饷,诸将及勋戚、宦官、豪强以自己家的仆人冒充军队中的壮丁,每个月支取一份厚饷。
这种事,对于军队危害更大,而且也更加难以整顿。
因为这些吃空饷的,人数众多,不但大部分的背景都位高权重,而且还相互之间有所勾结,根本就不好动手。
就连上次李邦华清查的时候,也只是对一些势力比较小的人开刀,到最后虚冒的名额,也只是清理出来了十分之一罢了。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这些人收取贿赂,只要给钱,他们就会把人收进三大营领饷。
这就导致,三大营十万士卒,足足有一半多都是老弱病残。
原本有十万人之众的三大营,刨去一半老弱病残,还剩五万人。
这五万人中再刨去一万被占役的,还剩四万,这四万里面最少还有一万是吃空饷的,也就是不存在的士卒。
就这样,号称二十万的三大营,算到最后就剩了两三万人,而这两三万人常年疏于操练,能有多少战斗力,还真是个未知数。
说完了兵源的问题之后,李邦华继续说回装备。
“京营的装备为天下兵马之最,不管是兵器、甲胄、火铳、大炮还是战马,都应该是天下之最。”
“可现在,京营中原本应该有的两万匹战马,实际上只有一万五千匹。”
“而这一万五千匹里,总督、协理及巡视科道官,按惯例都有坐班马,还有官员办事的时候借骑不还,而且更过分的还有人低价把战马买走。”
“如此一来,一万五千匹,真正能为京营士卒所用的,连一千匹都不到。”
“这还只是战马,还有兵甲火炮之类的装备,被上下其手的更多。”
“装备老旧,火铳打不响,大炮容易炸膛,这些在经营中都已经是常例了。”
李邦华说到这里,神色不由得有些黯然,这崇祯二年的时候,他曾整顿过一次京营,那次经过他的整顿,京营重新恢复了战斗力。
在他整顿后的京营,也出了不少名将,比如黄德功之流。
但可惜的是,好景不长。
因为崇祯顶不住满朝勋贵和文武群臣的压力,李邦华很快就被革职罢免,回家养老去了。
而有了李邦华这个前车之鉴,后面接任整顿京营的官员,就再也不敢做事了。
因此,刚有一点起色的京营就再次败坏,甚至因为李邦华整顿过一次的原因,在这些人的变本加厉之下,京营的状况,甚至比之前还要差。
“呵……”
老朱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杀机。
当年他也是从大头兵混上来的,所以他很清楚,在战场上装备就是士卒的命,甚至比士卒的命还要重要。
而那些身处上位的混蛋,把下面士卒的甲胄和装备的钱全都给贪了,一旦发生战事,让这些士卒上战场,就等于是让他们送死。
“朝廷每年给京营拨了这么多的粮饷,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大半都落到了他们的手中。”
“真是好生意,好算计。”
心中杀意炽烈的老朱,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再次开口说道:“除了这些混账之外,京营应该还有少量真正的士卒。”
“那些人既然已经将京营大部分粮饷都拿走了,那剩下的这点,他们应该看不上眼了吧?”
“陛下太过高估他们的人性了。”
李邦华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开口说道:“臣今日去视察过京营了,士卒大多面有菜色,甲胄不得穿戴,上马不得挥鞭,简直堪比逃难的百姓。”
“据臣私下的了解,京营中的士卒,不但领不到饷银,甚至就连口粮也多有苛刻。”
“更别说,在军中还有欠响放贷的手段,如此一来很多士卒在京营中参军,不仅拿不到一分钱,还要往里倒贴银子。”
“欠响放贷?”
从未听过这个词的老朱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什么叫欠响放贷?”
既然都已经说这么多了,那下面的事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所以李邦华叹了口气,然后开口解释道:“所谓欠响放贷,指的就是断掉你的粮饷。”
“这些士卒参军之后,每日都在军中,没有别的收入,一家老小全都指望军饷过日子呢。”
“一旦这些军饷有所拖欠,那些家中没有积蓄的士卒,根本就撑不下去,只能想办法去弄钱。”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吞了他们饷银的将官就会派人出面,以高额的利益,放贷款给他们。”
“这些士卒,为了一家老小能活下去,只有选择借贷这一条路。”
“而一旦他们选择了这条路之后,在利滚利之下,这些士卒欠下的钱,很快就会变成那些士卒根本无法还清的天文数字。”
“如此一来,不但这些士卒以后发下来的饷银根本就到不了他们手中就会被拿走,甚至这些士卒家中的拥有的东西,只要被那些将官看上,就能直接以催债的名义拿走。”
“这其中,就包括那些士卒的妻儿老小……”
李邦华说到这里的时候,双手都快攥出血来了,他实在难以想象,那些为国守卫边疆,奋勇作战的士卒,在被逼的卖儿鬻女之时,心中究竟会有多么悲愤。
“好!好!好!”
老朱双目通红,牙齿都快被他硬生生的咬碎了,他冰冷的声音,犹如从幽冥之中传来一样,“好一个欠响放贷,好一个大明强军,真是让咱长了见识啊!!!”
原本老朱只是想让李邦华整顿一下京营,把京营的战斗力给练出来,其余的等回头再说。
可现在,他改主意了,京营要练,人他也要杀!
“李邦华。”
老朱声音彻底失去了温度,他直接开口说道:“此次整顿京营,你首要目标是练出一支精兵,若有人阻挠,无论何人,皆可先斩后奏。”
“至于京营其余之时,你勿需多管。”
说完这话之后,浑身散发着冰寒气息的老朱,根本就不等李邦华答话,直接带着人转身离去。
只留下满脸茫然的李邦华,有些不知道老朱究竟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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