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亮面色闪烁不定。
周遭他麾下军卒也都一起凝望着他。
孟亮是原河北军张叔夜麾下军官,完颜宗望和完颜宗弼首次南侵大宋,包括他在内的大量河北军一触即溃。
没想到在短短几个月之后,他又一次面临与上次一般无二的艰难抉择。
战,或者逃。
当日,河北军在金兵铁蹄下望风而逃,已经成为河北军不可磨灭的耻辱。
所幸,这般耻辱随着张叔夜率河北军骨干在滑州战死而消弭了几分。
王霖率伏虎军连战连捷,直至金兵撤离大宋。
孟亮这才聚集残兵又回到了广信军一线边防。
而这一次,还要逃吗?
孟亮抬头凝望着遥远的北方,那烟尘漫卷的滚滚黄龙冲天而起,他慢慢便涨红了脸。
他又回头望望身后的遂城。
遂城目下只有七千守军。
据闻新任广信保肃军节度使关胜正在率东军主力赶往遂城……但还来得及吗?
孟亮身边聚集的军卒越来越多,有的神色仓惶,有的神色惊愕,当然也有的义愤填膺,流露出意欲与金人决一死战的情绪。
孟亮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燕王的关于抗金告大宋全体国民书,“凡我大宋国民,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金之责”的檄文如惊雷炸响,回荡在他的耳际。
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妻儿老小和乡邻亲友已大半死在金人的前次南侵之下。
而此时此刻,他还能逃吗?又能逃到哪里去?
河北?河南?或者背离乡土,继续南逃?
孟亮眸光血红。
干他娘的!大不了一死而已!
“兄弟们,我们不能逃了。上一次,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因此死在金人的铁蹄下,而这一回,若是我们再逃了,我们将来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地底下的列祖列宗!”
孟亮猛然跺了跺脚,怒吼道:“全营集合,烧毁军堡,通传其余两堡,火速驰援遂城!”
三座军堡只是三座低矮的堡垒,分别驻军五百,根本难以阻挡过万金兵铁骑的疯狂进攻。
孟亮自不会去率同袍去以卵击石、螳臂当车,而是当机立断,就地烧毁军堡,取了囤积的辎重和粮草,与其余两堡守军共计一千五百余人,合兵向后方二十里处的遂城而去。
广信军的重心防御在遂城。
只要遂城守住,待左右两翼的大军协防过来,不要说万骑金兵,就是十万金兵也难以再进河北分毫。
此时的河北,已经不是当初张叔夜率有限河北军防御漫长防线的河北了。
三线防御,数座坚城在一条平面上。
只要一处遇到进攻,其余两线即可机动来援,互为犄角。
北风呼啸,席卷过空旷的河北大平原。
漫山遍野的金兵铁骑如同钢铁洪流般涌来,践踏过早就结了冰的白沟河,以森严的骑兵阵型直冲沉默的遂城。
金兵的五色三角军旗迎风猎猎,而上书“完颜娄室”的红色大纛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守卫遂城的八千宋军——系原河北军残部汇聚整编而成,此时在遂城兵马都监张成良的统率下悉数退守遂城。
河北边军对于完颜娄室还是蛮熟悉的。
此人有金国战神之称。
此人在金国灭辽数百战中,战功显赫,声名远播。
张成良站在城楼上望着金兵方阵的涌动方向,面色惊骇,来的金兵统将居然是完颜娄室!
据说此人不但神勇过人,还通晓兵法韬略,与其他金将不同的是,他擅长攻城战。
后来完颜宗翰都有些后悔,如是让完颜娄室去攻打太原,今日宋金战局或许就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遂城知县卢龙阔步登临城楼。
此人三十来岁的年纪,面白无须,身材虽然瘦弱,但却透射出一股精干刚强之气。
卢龙急道:“张都监,金兵突然来袭,看这架势,意在掳掠我边防各镇粮草辎重,而非全面进攻。
某方才接到真定大元帅府军报,广信保肃军节度关胜正率大军赶往保州、遂城,只要我军能守住遂城三两日,援军必至!”
张成良深吸一口气,转头望着卢龙道:“卢县尊,不知关将军所率兵马多少?”
卢龙:“五万!至多三日可达!”
张成良咬了咬牙,断然道:“也罢,我等纵死,也要守住遂城三日!
卢县尊,本将已经命人烧毁了左右两翼军堡的粮草辎重,所属百姓正在往南转移,这回,必不能让金狗再掳走我大宋的一滴粮食,一个子民!”
卢龙慨然道:“燕王坐镇真定,数十万大军防御河北,张都监,遂城虽小,但却城墙高大,此番又通城浇筑了冰水,只要我等小心谨慎,金兵也难攻下。”
张成良缓缓点头:“但愿如此,唯死战尔!”
遂城早就做好了防御守城的准备。
四面城墙都被军卒从上到下灌了水,如此低温之下,整个遂城的城墙都被一层厚厚光滑的冰甲覆盖,在阳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寒光。
与前番金人入侵不同,刚刚回到家园安顿下来不久的遂城百姓,这次再不愿意逃离,而是坚持留守与守军同心,怀了与家园共存亡的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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