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利义满已经出家十年,任修道圆满,此时,也依然震惊不已,手中的佛祖哗啦一声,洒落了满地。
“大明的皇帝陛下可知道这件事?”
足利义持摇摇头,“儿子不知,父亲,儿子已经派人去看过那些地方,炮弹所落之处,一片废墟,山火烧了整整一夜,据幸存的人说,当时大明的军舰距离岸边至少五里远,炮弹不停地轰击我们的国土,儿子想派遣人前往大明问个明白。”
足利义满抬起手来,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此时,离他过世尚有四年,他的身体依旧还算精神,在佛堂里踱来踱去,问道,“肥富回来是如何说的?”
虽然让将军职位给了儿子,但日本国的实权依旧掌握在足利义满的手里,权利如同上瘾的毒药,一旦沾染,尚无人能够戒掉。
“肥富说,大明有一种浑身是铁的装甲车,大明的炮弹能够飞出二十里地之遥,儿子觉得这艘军舰想必应当也是用铁制成。”
“大明将我两千多名留学生罚做低贱的奴隶,帮助他们修路,服徭役,简直是欺人太甚!”足利义满一扫出家人的慈悲咬牙切齿,“当年洪武皇帝在世时,虽然不承认我足利氏的地位,尚且不是如此欺人。建文帝册封吾为日本国王,算是个识时务的,如今朱棣为皇,竟是如此羞辱我日出之国。”
足利义持跪在地上,也是满腔愤恨,“父亲,我该怎么办?”
足利义满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道,“世阿弥还在大明,他怎么说?”
“世阿弥让肥富回来说,大明的大皇子和三皇子懂得尊重人,怀柔藩国,但四皇子倨傲无礼,素来得大明皇帝陛下的宠爱,应是他在大明皇帝面前进谗言,让大明皇帝征伐四方,安南和占城已屈膝为奴,朝鲜素来以大明马首是瞻,大明尤对我日出之国不满。”
足利义满道,“命人出使朝鲜,占城和安南,听听他们的意见,派遣使者,送最厚的礼物前往大明,若可以,与大明的大皇子结盟,共同对付四皇子。”
足利义满想了想问道,“大明皇帝陛下年过不惑,难道还未立下太子吗?”
足利义持道,“按照大明祖宗家法,大明皇帝应当立大皇子为太子,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次大明皇帝没有昭告天下,而是将立储君的圣旨藏在了奉天殿的正大光明匾后,少有人知道立的人是谁?”
“那就放出话,就说立的太子乃是四皇子。当我们无法打败敌人的时候,唯有敌人才能帮助我们来打败他。”
“是!”足利义持五体投地,向父亲行过礼后,如狗一样爬着,越过了门槛。
足利义持向父亲汇报的时候,大明的火炮从长门扫过,军舰漂亮地摆了个尾,朝应天府的方向驶去。
足利义持刚刚从相国寺出来,便有武士前来汇报,他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军舰之上,朱棣等人遥遥地看到了江宁府,君臣众人站在甲板上,深秋的海风带着腥味,徐徐地吹来,金色阳光在甲板上映照出了一块块光斑。
当大明的炮弹无情地落在日本群岛上的时候,大明臣子们的心里非常不平静,如果说,大明侵犯安南,是因为安南臣子篡位,丧失伦理,又对大明这个宗主国实施欺骗行为,吊民伐罪,理由正当的话,那么日本呢?
日本犯了什么错?
要知道,日本室町幕府的将军可是一次又一次,以谦卑的姿态向大明请求交往贸易,大明难道说如今有了先进的武器,发达的工业,便不愿与邻交好,四处征伐,行强盗行径了吗?
况且,皇上都没有和大臣们商量,便一意孤行地朝邻居国动手,这让文臣们格外不安。
“皇上,日本国何处冒犯了我们?”礼部尚书赵羾忍不住,不解地问道。
赵羾尚在襁褓中时,随母亲避祸于山林,遇到猛虎,母亲慌乱中将其放在地上,猛虎视其良久,转身而去。
赵羾自幼聪敏,嗜学不倦,洪武二十年,由乡举入太学,后公干于山东,以勤和慎密,为长官器重而步步高升。
朱棣不好回答,手扶着栏杆,沉吟良久,朱高燨端着两盏茶过来,递了一杯给他爹,自己一杯,喝了一口,道,“老赵,炮弹不长眼,同样是那么发射法,朝鲜那边就没擦边,偏偏这日出之国,就遭了殃,你问我爹,你咋不问问那炮塔,是怎么回事呢?”
这是在说正事,四殿下居然如此无理取闹,这是怎么回事?
赵羾气怒不已,特别是看到朱高燨年幼,嘴上无毛,更是不客气,“殿下,我中原上邦大国,素来有礼仪之邦的称谓,日出之国一向愿奉我大明为宗主国,更是仰慕我中原的文化,派遣了两千多名留学生前来学习,听说四殿下要修路,竟将这些留学生如赶畜生一样赶去修路?”
“不错,是我下的命令,怎么,你反对?”朱高燨笑道,“我想起来了,你乃是礼部尚书,国子监乃是你的地盘,你这是要代表日出之国来质问我?”
“臣不敢!”说是不敢,可赵羾没有半点不敢的意思,“日本国王暂且还没有遣使前来声讨,眼下殿下竟然将炮弹轰向了日本国的国土,不知殿下打算如何解释?”
“我为何要解释?”朱高燨眯着眼睛,心情有些浮躁了,“老赵,你家里是有钱,你是礼部尚书,朝廷二品官,在老百姓的眼里,你就是上邦大国,富贵权臣,你怎么不多弄几个穷人家的孩子在你家里样子,让你儿子的读书老师也教他们读读书,告诉他们致富的法门,中举的诀窍,来和你的儿子竞争?”
这是什么歪理邪说?赵羾一下子晕了,但那些长期和朱高燨打交道的大臣,比如夏原吉、宋礼等人却是听懂了,朱棣也听明白了,觉得有道理,也有些好笑。
“你有本事你去做慷慨的事,你拿我大明的资源来慷他人之慨,算怎么回事?”朱高燨明显是恼火了,“我大明的知识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不是某一个人的,我大明的工业是我们大家一起发展起来的。日本国的留学生在我大明,白吃白穿白拿好处,难道一点儿代价都不付?行啊,你觉得我做的没道理,一人一个月算少一点一两银子,两千多个人,你算算在我大明待了多久,你愿意把这些银子赔付出来,你把人带走!”
赵羾越发懵了,不解地问道,“四殿下,日本国的留学生,花了大明的钱,与臣有何关系?为什么是臣赔付?”
这笔钱,算起来,可不少呢,他赵羾别说没有这么一笔巨款,就是有,他凭什么当这冤大头?
“既然与你无关,那你为日出之国跑来伸什么冤?”
赵羾这才想起自己是为了大明随意攻击日本才来讲道理的,只是,他一不小心就被拉偏了,不敢再和朱高燨讲道理,赵羾道,“四皇子殿下是打算用这军舰攻击日本?不知师出何名?”
自古帝国出征需要有个名头,这也是用来约束那些好战分子的,但从古至今,喜欢打仗的帝王,想要个出征的名头,实在是太容易了。
比如嬴政攻打六国,是为了统一六国,解救六国水深火热的老百姓,比如汉武帝打匈奴,那是因为匈奴总是犯边,一血大汉远嫁公主和亲的耻辱;比如唐太宗平定突厥,是为了不让东突厥在东亚称霸,他要这天可汗的位置,征高昌高句丽,总有让人意想不到的由头。
朱高燨看向茹瑺,那意思,茹瑺你才是兵部尚书,难道这个问题不是你来回答吗?
茹瑺浑身一抖擞,他上前来,朝朱棣父子行礼,慢条斯理地道,“皇上,倭国海盗常年骚扰我东海沿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皇上命日本国王予以惩戒,日本国王敷衍了事,抓获了二十个海盗予以搪塞,臣以为,今日我大明的军舰一扬国威,二予以惩戒,师出有名!”
兵部尚书虽然管的是兵部,武事,实则,乃是文官。
赵羾原以为茹瑺会声援自己,没想到,茹瑺倒戈倒得这般利索,他气怒不已,对茹瑺道,“你……”
想骂两句,但当着朱棣的面,他实在是不敢,拱手道,“皇上,大明乃上邦大国,行事如此蛮横不讲道理,如此这般,如何以德服人?”
以德服人?
朱高燨觉得,这都是热武器问世之前,你拿一把菜刀,我拿一把镰刀,我没办法一下子把你杀死,你也不能一下子把我干掉,为了避免两败俱伤,才有了以德服人的说法。
后世,我中华在经历了百年屈辱之后,挣扎起来何其艰难,遭受四面围追堵截,各种欺凌,处处让步,那时候,可没有谁说什么以德服人的话。
想要讲道理,前提是拳头硬,拳头不硬,谁听你的道理?
但自己人和自己人还是要靠讲道理来沟通的,朱高燨暂时不说话,且听他爹怎么说。
朱棣长年累月被自己的儿子熏陶,再加上,他骨子里也是不讲道理的人,才会让他不太愿意与文臣们纠缠,打交道,这会儿不得不耐着性子道,“你说得有道理,日本既然三番五次骚扰我大明的沿海,朕也应当三番五次和足利义满讲道理,他若是敷衍朕,朕应当更加有耐心地和他讲道理,让他明白这样做是不对的,赵爱卿,你说是吗?”
赵羾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说话都没有底气了,“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赵爱卿,你帮朕出个主意?”朱棣用循循善诱的语气道,“朕的大明,陆地上有装甲车,海上有装甲战舰,朕还要忍受那些苍蝇蚊子一样的东西成天来骚扰朕的子民?那朕要这些做什么?有这银子,朕不挥霍,不享受,让朕的儿子呕心沥血,弄这些做什么?当摆设?当装饰?”
朱棣说着说着就有点动气,但这大好的日子,朱棣不想坏了气氛,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龙威的目光缓缓地扫过所有文臣武将们,道,“朕若是连自己的子民都护不住,为了颜面,让他们受人欺辱,任人宰割,朕配为这九五之尊,配百姓拥戴吗?”
“你们想要师出有名,可以,朕给你们,倭国自盛唐以来,明面上奉我中原之国为宗主国,实则是想行欺上瞒下之事,将它那弹丸小国称之为日出之国,称我中原宗主国为日落之国,仅此一点,便足以让朕生出灭其族之心,狂妄岂有不付出代价的道理!”
朱棣越说越是气愤,这帮文臣,居然敢欺负到他的小儿子头上来了,“朱高煦!”
“儿臣在!”
“朕命你为征寇将军,即日起负责筹建我大明海军,朕要在一年之内,看到十艘此等战舰,九十艘巡航舰!”
皇帝想干啥?
赵羾还没醒过神来,朱高煦已经噗通跪下,兴奋地道,“儿臣领旨!”
就在这时,马三宝快步走了过来,对朱棣道,“皇上,属下观察到离我大明军舰约五里之外处,有三艘倭国海盗大船,企图窥探我大明的军舰。”
这真是欲加之罪!
这三艘倭国海盗大船称不上大,其中的倭寇乃是战败的武士,来自日本的九州岛,在日本活不下去了,便在左近漂流,有机会就劫掠,聊以为生。
他们自然没有望远镜这些东西,等看到大明的大船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军舰锁定,迅速被马三宝上报到了朱棣这里。
朱棣看了一眼文臣武将们,所有人刚才挨了骂后,都低下了头,朱棣朝马三宝点了点头,马三宝朝后挥了挥手,在三层甲板上朝这边观望的大明海军朝下面打了个旗语。
此时,江宁码头上,已经被清场,朱高炽领着留守在应天府四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前来迎接朱棣。
秋阳高照,海面上风平浪静,一艘高高地扬着大明金龙旗的船快速朝这边行驶过来,在快靠岸的时候,速度降了下来。
而船上,没有任何征兆地飞出了三发炮弹,朝着不远处的海域直冲过去。
倭寇在看到大明的船后,已是毛骨悚然,浪人武士们拼命地朝远处划去,不管前方是什么方向,只要能够远离大明的船,他们便多了一份安全。
只是,来不及了!
站在甲板上的倭寇头目手里紧紧地握住武士刀,疯狂地喊道,“快点,快点!”
他耳边听到了呼啸而来的风声,眼睛里看到那黑色的东西朝着他们飞来。
这是炮弹!
这是他从未见识过的炮弹!
他的脑子里只来得及有这么一点认知,耳边便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灵魂漂浮在了天空,看到船只支离破碎,断裂的手臂,脱离了身躯的头颅,还有被冲击起的滔天的巨浪,以及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后,目瞪口呆的活人!
朱高炽等人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海浪冲天,三艘船只被冲上了天空,再分裂成碎片,如雨一般洒落在海面上。
他们似乎看到了被鲜血染红的染黑色的海水,一瞬间,被海浪冲散,海面很快就平静下来,片片木板静静地漂浮在海面上,那些曾经耀武扬威,欺凌抢掠的倭寇,就这样,消失不见。
这就是大明的军舰?
马达声在码头响起,军舰慢慢地靠近码头,朱高炽等人从惊骇中回过神来,人人跪下来,山呼万岁。
船板搭在了码头上,朱棣稳稳地走上了船板,当脚步落在平地上,朱棣只觉得恍然若梦。
他的身后,徐氏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也从船上下来,平静地站在朱棣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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