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蔡京!
李纲能够从蔡鞗的声音中听出了无奈与纠结,毕竟若是换做他是蔡鞗,又能会做何打算呢?
“文正,你也无需如此。太师其人功过皆有,毕竟都是不争的事实,你所提出的居养院、安济坊和漏泽园制度在太师的主持下为史上罕见,促成了这个天下救济制度的完善。早年太师随王相公推行新政,出使辽国,端的是个铮骨之人。”
“此外在崇宁兴学期间,亦有难以比拟的功勋,其中县、州、太三级相连学制系统,起辟雍以兴太学,设书、画、算等特定科目学院,罢科举而学取之。不得不说太师举措大胆,却又不失一种取士手段,学而专从而得其用,甚是妙哉!如此说来,这天下学子可谓天子门生,却也得益于太师之惠,可惜终究是走错了路,如若太师当下仍不悔过,那他所做的这些,也会陆续成为他政治生涯的陪葬品啊!”
蔡鞗看着一脸惋惜的李纲,他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方才没有提及这崇宁兴学的事情,就是想要看看这李纲的态度,见李纲此刻的一番言语,虽然像是因为他方才的一番话才有了现在的“崇宁兴学”之事,却也能够从这里面听得出李纲对于蔡京的作为虽然失望,却也有着些许的希冀。
只不过这个希冀显然对于他而言几乎为零,毕竟当下一蔡京为首的一众人,可是这朝堂上巨大的蛀虫,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啄两下的。
“文正说过,若要使大宋强盛起来,就要‘攘外必先安内’之举,犹如我朝开国之初所面临的困局,昔日亦有开国名相赵忠献公上书‘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的举措使得国家安定。今日再逢此语,倒是让愚兄,心中颇为震惊,却也极为认同,只是这六……六贼既然已出,外有强辽,内有家贼,这内如何安,外如何攘?”
蔡鞗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举起酒杯,对着李纲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随后二人饮下。
“这‘攘外必先安内’最早可见于春秋时期的齐国,齐桓公虽是区区诸侯却能够挟持天子以伐不服,内定属国、外驱夷敌,在千古一相的献策下奠定了他春秋霸主的地位,尊王攘夷流传千年,想必兄长也是知晓的,内者无外乎政治、经济、军事、民生等,只有有了万众一心的民心、雄厚的物质基础以及军事实力,那么在众志成城之下,外夷如何强悍,不过就是浮云罢了!”
蔡鞗说完顿了顿,他知道李纲为什么会问自己,毕竟以李纲的才学与认知,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更何况能够被从监察御史受贬的嘴炮大王,还能够不知道这些浅显易懂的道理。
“先安内而尊王,以威望而攘外,由此达到最终的目的,这是管仲的精妙之处,不过敢问贤弟,我朝现下局势,可非春秋时期,这‘内’枝繁叶茂,易伤自身,计将安出?”
李刚看了一眼蔡鞗,步步紧逼,似乎想要看出今夜的蔡鞗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亦或者这不过就是表象罢了。
“六贼势大,已成事实,难以杜绝,现今唯有徐徐图之,先断枝丫,再去树干,后拔其身,根断树倒,一害即除!”
蔡鞗说的简单,但是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哪怕将来是在他便宜老爹的背景下,依然是需要小心翼翼,毕竟别人能够做到今日的成就,可不都是傻子。
“可树以参天,想要连根拔起,岂是那般容易,贤弟之言怕是不知愚兄朝堂之苦,难,难,难,难于上青天!”
想要扳倒一个人,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作为监察御史的他,可谓是深有感触,别说枝丫了,就是叶子,你碰到了,都会被这棵大树狠狠地鞭笞一番,倒霉的连命都能够搭进去。
“自古以来想要成就大事,纵使刀山火海,也要去得,如若不思进取,任由随波而流,三年、五年、亦或者七年之后,说不定我们大宋已经沦为了北蛮阶下之囚,届时再改就未免后知后觉了,所以纵使万难,我们也应迎难而上,如管仲‘尊王攘夷’,如晁错‘攘夷必先安内’,无不先定内后攘夷,由此取的关键性的胜利,奠定了天下兴隆的基础。”
“巨木虽可参天,却难登九天之上,这是命数!既有命数,便有破解之道,妄图一举伐之,恐遭反噬,故而需要步步为营,徐而图之,贼视我为鱼肉,我便视其为棋子,让这天下为盘,也让这老天明白什么样的‘棋子’才是他想要的,只是这个棋手的脑袋也有可能会成为刽子手的练手之物,不知道兄长,可敢成为这棋手中的一员。”
李纲停了蔡鞗的这一番话,嘴角一翘,亲自为蔡鞗满上一杯,然后自满举杯而起:“话已至此,愚兄这颗脑袋又算什么?干尽这杯酒,黄泉路上一起走!”
黄泉路上一起走?
啊呸,小爷还没活够了,这老小子也太晦气了。
不过,李纲这文人血脉里的铮铮傲骨,倒是让蔡鞗的内心之处不由一震。
这古人果真是不怕死啊!
“好,兄长既然愿为万民请命而不惜性命,那我蔡鞗又岂会在乎这头上太师之子光环。”蔡鞗拨开云雾见月明,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这蔡鞗会做如何猜想:“六贼之首为家父,小弟不做辩驳!”
李纲点了点头,的确这事情是没什么好说的。
蔡鞗于是又接着说了起来。
“二贼,梁师成,宦官出身,迎合上意,凡官家御书皆出其手,更有伪造上迹之举,贪污受贿、卖官鬻职更甚于家父,兼官无数,更是被家父忌惮。”
“三贼,童贯,同为宦官身,有复河湟四州之功,却致刘法战死而虚报功绩,内心贪婪无度,外有家父入相,与其关系甚大,互相扶持,才有今日成就。”
“四贼,朱勔,可谓家父干儿,花石纲一事可窥其本,江浙百姓深受其苦,却又得官家欢喜,怕是江浙即将不安,若还不做安排,恐天下大乱。”
“五贼,李彦,西城所制度推行者杨戬得力干将,杨戬老迈不以为惧,也最为容易钳制,所以最终得益之人便是此獠,据传其所‘括’土地近万顷,连废堤、弃堰、荒山都勒令百姓耕作交租,百姓安居,天下怎会大乱?”
“六贼,王黼,金发金眼,一脸贪婪,阿谀奉承,有才而无学,神似谄媚之犬,逼走许冲元,甘为梁贼子,如此父子,狼狈为奸,入相不过尔尔,或在岁后亦不可知。”
“如此六贼,剪除其五,独留家父,唯有此举可除枝干,可拔其根,家父老迈,不过宦官杨戬之末路,另有家兄已有与家父不睦,可为牵制。此外,还需三王赵楷协助,想必不日这皇城司便会有其接手,毕竟这位可是我朝乃至历史上的第一名皇家状元。”
赵楷?
皇家状元,榜都没放?
掌管皇城司,太子还在那等着了?
李纲没有在意这个信息,毕竟这对于他而言,实在是过于荒谬,对于“去五留一”倒也有些想法,于是他看着愤愤而谈的蔡鞗,忽然想到了什么,甚是惋惜地道:“可惜我朝早有祖制,皇亲不得干政,只得闲散之职,愚兄替贤弟不公啊!”
蔡鞗闻言一笑,犹如慷慨赴死一般悲壮:“驸马虽光耀门楣,却不是我这浪荡之子所能享受,今日小弟与兄极为尽兴,不如我等再去红袖阁,不醉方休?”
李纲闻言,眉头一皱,他不敢相信地道:“贤弟,你此举……”
蔡鞗不待李纲说完,就站起了身子,对着李纲一拜道:“明日还请兄长助我一臂之力,是否能够与兄长同为棋手,就看明日早朝了,告辞!”
铲除五贼,独留蔡京!
李纲看着蔡鞗离去的背景,陷入了沉思之中,突地大骂了起来。
“好你个蔡衙内,区区登徒子安能配得帝姬,明日我李纲便参你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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