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闳道:“你指的是,尊敬背后还有怜悯?”
李谕很自然地说:“没错,居高临下的怜悯本身就是一种对他们而言心理上极大的满足。所以我才会对西方这种尊敬保持非常理性的看待。”
“你这么说,可就让我非常尊敬了!”容闳肃然道,“难怪你能当做帝师!我也见过另一些帝师,如翁同龢,你的见解比他们高明太多。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李谕说:“先生过誉。”
容闳说:“你年纪轻轻,就有此等见识,乃国之大幸。让我想到了汉武帝麾下的骁将霍去病,年纪轻轻便开疆扩土,封狼居胥,荡平匈奴,一扫大汉耻辱。而我们如今之耻辱,更甚于汉初。”
李谕说:“的确,否则李中堂不会说现在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他刚穿越到清末时就感觉一阵头皮发麻,完全是中华最低谷时期,没有之一。
但来都来了,只能稍安毋躁,再摸一次电门估计就嗝屁了。
而且……已经有了不能离开的理由。
容闳突然又问道:“我有一个很大的疑问,你被尊称为帝师,是否有扶持满清之意?”
李谕指了指自己脑袋:“这能够说明问题吧?”
容闳看到他的短发,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此乃我最大心结。你毕竟年轻,我在朝廷宦海浮沉数十载,深刻认识到了其腐朽,已经是一棵空心之木,纵有诸葛之才也无能为力。若你也可投身革命,相信是一股强大力量。”
李谕其实能够猜到后续会有很多革命派拉拢他,但自己打定主意不去搞军政,毕竟搞也没用,军阀混战太乱了,许多事情压根和聪明才智没任何关系,莫名其妙的。
李谕连忙摆摆手:“还是算了,我能够把科学与教育做好已经不错。”
容闳问道:“你如此年轻,应当血气方刚,难道不想重整乾坤?”
“此事不需要我就能够完成,”李谕话锋一转,“但是,容先生您在美国这么多年,想必一定明白他们工业何其强大,要是用专业点的话说,叫做第二产业强大,而我们中华大地完全只是第一产业。这是代差,是降维打击。革命又是破坏性的,总归要有人未雨绸缪想到建设性的东西。”
容闳竖起大拇指:“帝师之言让我如同醍醐灌顶。只是,我在美国花了几十年阅读书籍,却没有听过所谓第一产业、第二产业的说法,更没有听过何为‘降维打击’,这作何解?”
“……”
李谕晓得“降维打击”他们肯定不可能知道,但自己不太了解经济学,还真不知道现在没有第一产业、第二产业的说法。
实际上这种叫法要到20多年后才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出现。
有点之前顺嘴说出PH值的感觉。
李谕只好简单解释:“第一者,先有农业;第二者,再有工业。后来居上,大体是这么个道理。”
容闳琢磨了一会儿,有点明白,但还是无法彻底理解,于是说:“我有两个美国好友,一个叫做荷马李,一个叫做布思。布思是美国财政界重要人物,或许他能够懂你的解释。此二人都关心中国事务,如果你需要帮助,我想他们会不遗余力。”
短暂的会见后,容闳彻底明白了李谕的本领,第二天就叫着荷马李与布思再次会见李谕。
荷马李是个小个子驼背美国人,后来是中山先生的坚定追随者。
此人非常有先见地预言美国和日本之间必然会有一战,还写了一本书强调美国外交政策上存在盲目,名字很有趣,叫做《有勇无谋》。
可惜此书并没有引起美国当局重视,麦克阿瑟倒是很喜欢,想把它当作西点军校的必读书目,但仅仅成了选读。
只不过美国人不读,日本人见到后真是太喜欢了,大卖特卖,简直就是作战指导书!
日本人这时候真的是非常渴望知识,几十年前还有不少关于西学的书籍是从中文翻译过去,但现在已经反了过来。
荷马李是职业搞军事的,见到李谕后上来就问道:“李谕先生,素闻你懂得最精深科学,可否有对军事科技有研究?”
李谕只好说:“并没有,本人无心此方面。”
“可惜啊可惜!”荷马李说,“不过我在中国待了这么多年,也明白了一个词语,叫做明哲保身,所以我支持你的决定。”
容闳又给他介绍了布思:“你在美国办企业,布思先生绝对可以帮得上忙,他在政坛能说上话。”
李谕与他握了握手:“幸会。”
布思说:“本人对你可谓如雷贯耳,尤其那套星战,读起来真是痛快。”
李谕道:“科幻作品,就是娱乐大众,看起来过瘾最好不过。”
布思说:“但我今天来更多还是想要了解一下你所提到关于产业分类的观点,本人在财政界多年,尚未曾听闻过。”
李谕略显尴尬,他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哪懂什么经济学。
只好囫囵道:“我其实是在建设企业时,突发奇想而已,没有什么系统的观点。”
“原来是这样,”布思道,“不过已经足够启迪我,我准备搜集资料写一篇财经文章,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好的灵感。”
财经方面李谕是门外汉,笑道:“到时一定品读一下。”
容闳说:“将来帝师企业做大了,免不了要和政府打交道,那时布思会帮你少走许多弯路。”
李谕拱手道:“如此真是提前谢过!”
其实李谕后面有卡耐基家族,并不太担心这些问题,但总归多一道保障。
布思说:“你们中国人真是勤奋,而且赚了钱不乱花,哪怕吃不饱饭也要给革命事业捐款,实在让我惊叹。贵国的另一位帝师康先生来到美洲后可谓一呼百应,一些组织经营了几十年,竟然比不过他短短几年的效果。中国人之爱国心,实在是让我感触颇深,正是因此我才想为贵国之革命事业略尽薄力。”
李谕说:“您指的是康有为先生吧。哎,广大华人虽然生活困难,但是真爱国;但有人却是真爱己也不好说。”
布思讶道:“康先生组建保皇会,难道不是爱国吗?”
李谕说:“他哪是爱国,他是爱君。而且其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不齿。”
布思不得其解:“为何这么说?”
李谕说:“英国有一位叫做鲍斯威尔的传记作家,写过一本《约翰逊传》,其中有这么一句话,‘爱国主义是流氓最后的庇护所’。当然,他指的并不是对国家真诚无私的爱,而是那种伪装出的爱国主义。我想这句话可以套用在康先生身上。”
辜鸿铭多年前就曾经用这句话嘲讽过康有为。
要知道,康有为是坚定的保皇派,而辜鸿铭也绝对算得上是矢志不渝的大清拥护者。
连辜鸿铭都看得出,还是在维新变法前,可想康有为应当本来就存有不少私心。
所以他不可能像中山先生那些人般真的做成大事。
可叹梁启超这种真大师级的人物,现在还在康门之下,甚至要被他驱使。
没错,现在梁启超就在美洲见康有为哪。
容闳对李谕的说辞颇有感触:“我曾与康先生共事,他的确有些偏隘之见。主要是一些说辞让我感觉非常奇怪,并不像真正研读过欧美最新学术论点之人。”
好在自从维新变法的高光过后,他再没有什么像样表现,敛财除外。
硬要把“康梁”并列的话,还得是靠梁卓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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