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那便有劳罗主任带路了,咱身上有圣上的旨意给刘侍郎。”
即便受到了一点羞辱,李大用也没有发作,反而把姿态摆得更低。
这不是因为他不记仇心胸开阔……下面都没有了,还心胸开阔个屁!
他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惹不起东华人。
在皇城内外做事,最重要的就是眼光放亮,有自知之明。
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御马监掌事,就连他干爹、司礼监秉笔、东厂提督魏厂公也不一定受得住东华人的怒火!
建奴猖獗,朝廷二十万官军被其所灭,而东华军竟能以火器大败老奴,还顺势占据辽南,使八旗不敢南下!
这是何等武力?
李大用曾经听自己干爹感叹过,若不是东华大军在辽东牵制,此次建奴入寇,恐怕能攻到京师城下!
东华人,已经成为大明不得不拉拢的势力了!
几人说完场面话,罗兆华就请刘存仁和李大用带着他们的几個随从进入租借地,其余的净军和锦衣卫则被留在了城区之外。
两人在仓库见到刘鸿训和李仁军,自然是好一阵介绍,李大军还拿出了朱由校同学写给东华大使的信件交给了李仁军。
在刘鸿训和李大用的坚持下,使团在一个小时后坐船出发,沿着大沽河运河一路北上通州,准备在那里上岸,再前往京城。
刘鸿训李大用和刘存仁他们乘坐的是几艘漕运官船,李仁军钱观廷和弗里德斯胡老四等人乘坐的,则是三艘蛟龙级运输船。
因为这段航道大部分时间是逆风,所以漕船需要大量的纤夫在岸边拉动船只逆流而上,至于蛟龙级运输船,虽然也配备了桨手,但为了保持前进速度,也使用了纤夫进行拉动。
两岸一队队纤夫喊着号子,拉着船只逆流而上,远远看去,就像一群蚂蚁在卖力地搬运着自己的食物,又好像他们是船只的动力延伸。
比起人,他们似乎更像牛马之类的牲畜。
在船上看着这一幕的李仁军钱观廷等人,内心都在闪着不同的念头。
还是弗里德斯这个荷兰船长最先开口,他望着河边那一队队乞丐似的纤夫,感慨地说道:
“……这些纤夫,看起来要比欧洲的纤夫更加辛苦,这么冷的天气,他们很多人居然连上衣也没有!
不过他们的精神倒是很不错……苦难似乎没有把他们压垮。”
“他们只是勉强活着而已,再不乐观一些,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钱观廷语气平淡,这几天他从罗兆华那里知道了不少大明朝的细节,还去工人宿舍和工人们聊过,已经了解了一些内情。
只听他继续说道:“……我们都知道,大明,是一个人口过剩的王朝,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农民因为天灾人祸而破产,他们为了活下去,只能去做最低贱的工作。
我们看到的这些苦力纤夫,大多也是破产的农民,他们虽然不是漕运衙门的正式工,只是临时雇工,但总算卖力气就不会被饿死!
而相当一部分破产农民最后的下场,不是卖身为奴,就是沦为乞丐,最后成为城市和荒野的一具无名尸体。
另一边,城市和乡村的士绅们,却趁机大肆兼并土地,然后囤积粮食,等待青黄不接的气候,用极高利息把种子农具借给租种土地的佃户,从后者身上压榨出最大的价值……
但这些肆意盘剥的士绅不知道,他们,还有整个大明朝,其实坐在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上!”
弗里德斯听完,也点头道:
“……您说的没错,专员先生,人口太多而土地有限,这对欧洲国家来说也是很大的麻烦!
区别在于,欧洲几乎没有哪一年不发生战争和瘟疫,所以人口其实并不容易达到土地承载的极限,而且西欧和中欧活不下去的农民,也可以选择参加佣兵或者签订移民契约去新大陆。
但大明帝国的朝廷官员和商人们,好像几乎不会这么做?
大明距离东印度群岛明明很近啊?不用特别先进的航海技术,也可以把过剩的人口转移出去,为什么要放任人民挣扎在破产和饿死边缘呢?
老实说,当我得知东番岛距离明帝国的福建行省只有两天的航程时,我就感到非常奇怪……因为如果我是明帝国的皇帝,我一定不惜代价地打造一支能够保护关键航线的舰队,用战船和军队为帝国拓展生存的空间!”
听了这个日耳曼裔的荷兰人的话,一旁李仁军笑道,“亲爱的顾问先生,这番话你可不要大明的皇帝和他的大臣说,这有损共和国的利益!
当然,就算你说了,他们大概率也不会听……你知道两百年前的大明航海家郑和吗?
因为违反“以农为本”的理念,因为要反对“宦官专权”,郑和留下的珍贵航海路和造船图纸竟然被大明的官员藏匿销毁了!”
弗里德斯听黄安说过郑和的故事,知道那是一个十五世纪初非常伟大的中国航海家,率领一支庞大的舰队到过非洲,但他不知道郑和船队的航海图和海船图纸被销毁这件事。
他张大了嘴巴愣了几秒,才夸张地道:“……哇偶!我得说,无论怎么看,这都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那个官员呢?他因此受到皇帝的处罚了吗?”
李仁军摊手道:“并没有,他非常幸福地度过了一生,并且还享有很高的荣誉。”
“……这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弗里德斯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果联合省或者英格兰,甚至任何拥有海洋利益的欧洲国家,有官员敢故意销毁如此重要的资料和图纸,等待他的,只有绞刑架和断头台!
钱观廷轻叹一声,说道:“我听林恩说过,大明是大陆农耕型国家,她的一切文化、政.治体系,以及思维方式,都是大陆农耕型的,包括傲慢地轻视海洋这一点。
肥沃的土地养活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反过来,土地的引力也在束缚着他们身体和思维,就像一条没有剪断的脐带。
除非有外力打破这样的局面,否则他们永远不会正视海洋!也不可能审视自身的问题!”
李仁军这时皱眉道:“老钱,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做这个【外力】?”
“不!”
钱观廷缓缓摇头:“我们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让他们改变,这次北京之行,我们只是要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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