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诏狱再教育的马三保显然不太认同这一点,反驳道。
“人总是需要光的,总待在阴暗的环境里不好。”
姜星火微微摇头,依旧没睁眼,但抬手指着那些沐浴在阳光下的囚徒说道:“他们其实不需要。”
“对于生活在阴暗环境的人来说,本来每天能吃饱睡觉就已经很满足了,你非要给他体验光明和温暖,然后又把他扔回阴暗,这不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吗?”
马三保觉得大智若愚的姜教主话里有话,但还是忍不住继续反驳:“总得给人点希望,让人无知的活在阴暗里见不到光明,才是残忍。”
“他们注定是要在阴暗中度过余生的消耗品,知道的太多希望的太多,就会出乱子……左护法读过《商君书》或者《史记》吗?”
马三保的脸有些发黑,他觉得跟姜星火之间的谈话,似乎隐喻到了某些其他话题内容。
但已经聊到这里了,马三保也只能继续下去,他盘膝坐得更直了。
“既然会出乱子,为何又让他们每日见见光呢?”
“这里的囚徒们都是见过光的。”姜星火嗤笑一声,“这叫因人制宜,说白了就是堵不如疏而已。对见过光的人来说,能让他每日见一见光,就这么吊着一丝希望,他心里就会觉得努力努力仿佛能改变命运似的。”
“教主你或许说的对......”马三保怔了片刻,随后就问,“那对于没见过光的呢?”
“——吃苦耐劳是一种美德。”
闻言,马三保产生了某种怪异感,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左护法。”姜星火摘下了一片叶子,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他,“你真的觉得我说的都对?”
“感觉不对,可又反驳不了。”马三保的回答很诚实。
“你不像是个等死的囚徒,反而像是在那边做赌取乐的锦衣卫。”
这一刻,马三保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怪异感从何而来,自己的屁股歪了。一个等死的囚徒,为何会从心底认同锦衣卫管理的举措?
姜星火摘下了另一片叶子,严肃地双眼直视这位左护法,问道。
“左护法,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教主请讲。”
“刚才问你看没看过《史记》,便是想说,你我今日就如那陈胜吴广一般,史书里有这么一句话放到今日就是‘今等亦死,越狱亦死;等死,越狱可乎?’”
马三保微微蹙眉,反问道:“我听这里的囚犯说,姜教主不是一心等死吗?”
“是一心等死。”姜星火稍加解释,“但是越狱有两点好处,第一点是很有挑战性,如果成功了我会觉得很有成就感;第二点是,如果越狱失败了,那就可以早点死了,我对此也同样也很期待。”
“......”
钦佩了一下姜星火的脑回路后,马三保望着哨塔恳切说道。
“教主听没听过史书里还有句话叫‘举大事必有所资’?就算想越狱,哨塔上的守卫都是有弓弩的,诏狱里又没有甲胄可披,挡不了箭矢如何能越狱。”
“我有法术,一叶障目,守卫定然无视我。”姜星火信誓旦旦。
马三保只当姜星火在开玩笑,倒也没有真相信,反而有几分戏谑地顺着他说了下去。
“那教主怎么不直接越狱?”
“墙太高,翻不过去。”姜星火的回答也很诚实:“左护法你个子高,若是能在底下顶着,我就能翻过去。”
“姜教主有没有想过,越狱若是失败了呢?”
显然,马三保对于姜星火明显不靠谱的越狱计划还是表达了否定态度。
虽然没有特殊待遇每天吃不饱,虽然没有狱卒知道他的身份会被欺负,虽然自己明确要求这几天纪纲不要跟自己接触......但他总归安生待几天就能出去的,没必要冒险,被狱卒杀了可太冤枉了,他又不是真的死囚,只是来体验一下的。
“哦对了,我已将姓名刻于粪坑压坑石,并记越狱之事,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为后人镜也。”姜星火一本正经,“我会把你的名字也加上的——马保国。”
“为什么要刻在粪坑压坑石上?这不是遗臭百年吗?”
“成王败寇,败寇遗臭百年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马三保一时语塞,想了片刻方才继续问道。
“姜教主想越狱,为什么不鼓动这些囚徒一起,反而寻我这个刚认识一天的人。”
“史书还还有一句话,成大事者不谋于众,鼓动这些人一起总得透个底,就这群乌合之众那不是等着被人告密?”姜星火语气很自信,“至于左护法,既然入了我地圆神教便是有缘之人,是自己人......况且我说了我有一叶障目的法术,两个人能做成功的事情,压根不用联络这些囚徒;即便是失败了,也不用连累他们。”
“嘟嘟~”
尖锐的哨子声响起,马三保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膝盖,起身直白说道。
“我真不信世间有一叶障目的法术,除非教主演示一下。”
“可以。”
听到姜星火如此简短而自信的回答,马三保反是一愣,紧接着自我怀疑了起来。
这位疑似谪仙,能预测未来的存在,不会真的会法术吧?
不会吧?不会吧?
姜星火却没给他自我怀疑的时间,当着马三保的面,把两片叶子重新贴在了眼睛上,旋即双手负后,像是上官巡视一般,逆着回监牢的放风人群向诏狱中院正门走去。
奇怪的是,看到这位离谱犯人的异常举动,周围拿着水火棍的狱卒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在马三保的亲眼见证下,姜星火就这么坦然自若地走到了中院的围墙前,甚至使劲蹦了蹦,伸手也确实离墙头还差了一大截。
对这种越狱行为,塔楼上拿着弓弩的狱卒给出的反应就是——没有任何反应。
姜星火在围墙前蹦完后,又原路返回来到马三保的身边,摘下了眼睛上的叶子。
“信了?”
“信......了。”
马三保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眼皮在狂跳。
他眼前的,到底是个什么人?不不不,是个什么存在?
超出当世之人对世界的认知,对个人命运可能性极高的预言术,能令所有人无视的障眼法......
带着满脑子混乱的想法,马三保结束了今天的放风,跟着囚徒们挨个回到了自己的牢房。
此时,在高处看着鱼贯而入的囚徒们,哨塔上两个拿着弓弩的狱卒发生了争执。
“你输了!姜教主明显没有昨天跳的高。”
“放屁,他都摸到那块后补的墙砖了,你就是想抵赖!”
“娘希匹,婆娘今天没给钱,老子就抵赖了怎么着吧?”
“你婆娘今晚就会知道你藏私房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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