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弃婴、宗族、土豪(2 / 2)

怕是带了四个拖油瓶才对吧。

明明自己害怕有求于人,还说的好像双方互惠互利一般,这些儒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虚伪至极了。

“你们先如实告诉本官一件事,再说其他。”

金幼孜反而摆出了一副当官的气派,没有理会士子们的请求,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士子们对视一眼,旋即有人说道。

“大人你且问吧,但凡知道,我们知无不言。”

“最好如此。”金幼孜在马上捻了捻稀疏的胡须,问道“那你们可知道,为何沿途有这么多弃婴?”

听到这个问题,几名士子迟疑了起来。

童信带头按住了刀柄。

“我们说,我们说!别动刀子,有话好好说!”

这便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了几名士子七嘴八舌地说道。

“当先一个的原因,便是本地的人家,委实是负担不起养孩子的。”

“为何负担不起?”金幼孜今天打定主意刨根问底,问清楚弃婴这件事。

“因为粮食不够。”士子的回答倒也干脆,“年年粮食都不够。”

“松江富庶闻名天下,粮食怎么会不够呢?是因为朝廷的赋税重吗?”

士子恳切答道“朝廷的赋税确实重,但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要给田主和宗族交,留到自己手里的,也就勉强够糊口,养孩子就远远不足了。”

田主?

宗族?

金幼孜和朱棣等人听得一头雾水。

见话题以及说到了这个,不给眼前这位朝廷命官解释清楚,自己等人是别想跑了,四名士子干脆耐心解释了起来。

“不是说这田在谁名下,地里的收成就都归谁的官府的黄册和鱼鳞册上,这田是甲的,甲是自耕农,可实际上不是这回事。”

“那是怎么一回事?”朱棣插话问道。

回答的正是之前倔驴的主人,他详细说道。

“有些田,甲跟乙是签了私底下的契约的,按手印的那种,其实都是乙的田,但名义上是甲的,便是所谓的‘寄托’,跟单纯的佃农比,没有那么苛刻。”

朱棣恍然,这便是官府那里双册登记的不是佃农,是自耕农,实际上却是另一种形式的佃农。

金幼孜思维敏捷,针对这一点,接连提出了两个疑问。

“其一,若是佃农伪装成自耕农,以前的徭役怎么算?”

“其二,如果甲要拿着名义上属于自己的田产出去租赁或是其他,乙就不害怕遭受损失吗?”

士子无奈道“这俩问题,都跟宗族是绕不开的。”

“怎么说?”

“地方上的里长,其实都是一个宗族里的人轮流做,表面上这人在官府那是里长,要负责组织徭役、收税,可实际上没准在族里就是个木偶,真正说话管事的,是那些族老。”

看着不经意抽出的闪亮刀锋,咽了口唾沫,士子继续勉力来言“所谓的徭役,都是由地方宗族组织村里丁壮子弟专门去服的,跟在地里耕田的甲没关系,有人会顶着甲的名字去服徭役官府抓到人干活就行,谁管你是不是本人,也压根无从确认。”

“那甲呢?负责耕田就行?”

“当然不行,要给族里交一笔费用的。”

金幼孜点点头,土地归属使用以及徭役这部分,他算是搞明白了。

玩的花样很多,从官面上看,甚至可以说无懈可击。

土地在官府登记那里就是甲的,也确实是甲本人在耕种,服徭役官府懒得管,那也就真的没人管了。

既然有宗族作为威慑,在这个时代,普通的农人有着宗族身份后,也确实无法反抗传统宗法制的强大力量。

那么第二个关于土地租赁、转租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如果你是甲,恐怕是拿不到“自己的”地契的,应该都保存在宗族里,就算拿到了,想要转租也是千难万难。

没人会跨着村子跑到你这里来,就为了租你这几亩地种。

而同村的人,都是一个宗族的,知道这里面的猫腻,既然有着稳定的规则存在,也不会有人去租赁,否则自己一家就要遭受来自宗族的打击报复。

普通的农人没有路引,也没法在大明到处跑。

如此一来,除了被困在土地上年复一年的老实耕种,承担着上交给国家、地主、宗族的三座大山,也没有什么能反抗的办法。

而且老婆孩子热炕头,勉强能活着,谁愿意去反抗呢?

实际上,受到战乱影响的时间越短,宗族这种固定的基层组织形态就越容易稳定下来,甚至稳定到了僵化、压抑的程度。

族老们只要一直掌握着宗族的权力,这种论资排辈的现象,就会在宗族里持续下去。

连大灾都很难摧毁宗族这种组织形态,除非遇到了大的战乱,大到天下分崩离析,家家亲人离散的那种程度。

在明朝初年,北方就是这种情况。

北方跟南方截然不同,尤其是燕云之地的汉儿,从辽国开始,到金朝、元朝,已经与南方隔阂数百年了。

这种隔阂,不仅体现在“南北榜”事件上,而是某种政治利益、经济交流、文化差异上的全面隔阂,也绝非大明开国短短数十年所能弥合的。

而朱棣本人,恰恰就是北方士人、军头、地主们的利益代表者注意,不是代言人,也不是代理人,只是代表者。

话题说回当下,金幼孜复又问道。

“只是因为养不起,所以才有弃婴的吗?”

“有的也不是因为养不起,还有一个原因,挺重要的。”几名士子都有些苦笑的意味。

“说。”

为首的士子答道“生下来不管如何,都要竭力供着去念书的,好歹念个一两年,才看得出来是不是个读书种子谁家都不认命的,总要试一试,可这试试的成本,就得普通农人倾家荡产了。”

另有人接话道“便跟赌徒一般,有的农人,养废了一个,便想供第二个去念,踏上那条直上青云的路直到最后彻底断了生娃娃的念头,或是家破人亡。”

说到这里,竟是倔驴主人触景生情。

“行路难,行路难!君不见建章宫中金明枝,万万长条拂地垂。二月三月花如霰,九重幽深君不见。”

“若是我没侥幸考上秀才,我爹娘哪敢生弟弟妹妹啊!”

此时朱棣胯下的倔驴也跟着打了个响鼻,甩了甩鬓毛。

话说到这里,弃婴的事情,连带着真实田赋的事情,也都基本上搞清楚了。

双方本该就此别过,金幼孜又没答应他们回答了问题就跟他们一起走回头路。

然而这时,官道上前面的方向却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童信揭开裹着牛角大弓的包裹,想要朝天射箭召唤周围忠义卫的骑兵前来护驾。

旁边的几名侍卫也拔出了刀,还有人给朱棣让了马队伍其实是有马的,只是几名护卫骑着,朱棣开始非要骑骡子。

朱棣听了听马蹄声,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没有甲骑,都是乡间的驽马,一共就个人。”

金幼孜一时愕然。

老行伍了这是,临阵经验丰富到令人发指。

光是听声音,就能把来人的数量实力判断出个大概。

“吁~”

果然不出所料,来的是乡间的几名健壮农夫,手里的“兵器”也不过是寻常农具罢了。

当先的一名年轻人看起来跟几名士子极为熟络,他下马行礼后,瞥了一眼朱棣等人,便有些急切地说道。

“几位同学,村的官军有马,我怕你们跑不过被追上,不如赶紧与我回村村里有土圩子,又高又厚,便是小股官军也硬啃不下来的,比你们在外面乱跑强多了,快跟我回去吧。”

见年轻人说的恳切,话语间又颇有几分道理,几名士子竟是犹豫片刻后,自觉不自觉地跟上了他和同来的几个农人,向前走去。

“我们也害怕得紧,不如带上我们如何?”朱棣忽然骑在驴子上说道。

驴子打了个响鼻,似是也赞同起了朱棣的意见。

那乡间土豪作态的年轻人,眉宇间笼罩了一丝森然,旋即舒眉豪爽大笑道。

“好,好好!四个也好,十个也罢,都一样的!”

“且随我上路吧!”

朱棣支线不会写太久,试图通过朱棣视角来看看彼时大明民间的真实风貌,让大家感受一下改造一个老大农业国究竟会面临哪些切实的问题,也避免一直讲课对大家造成的审美疲劳支线情节尽量会写的转折多一些、紧凑一些、真实一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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