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梦原一席话没敢说的太直白,但殿内的众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明军跨海登陆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后勤补给跟不上。
弹药弓矢从国内运输还凑合,但如果全部的、几万人的粮食都从国内运,那么对于明军的海上运力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而且随着明军战线的拉长,从清化府到明军登陆部队打到的前线,也需要补给运输,而且这一段全都是陆运,损耗成本更高,明军距离清化港越远,后勤压力就越大。
那么明军会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最佳的办法当然就是攻克一些安南国内的州县,从仓储里获取粮食。
而作为占领军,从当地百姓手里抢粮食,则是下下策,毕竟这些老百姓家里的父亲、丈夫、儿子,说不得此时就在富良江前线服役,一旦听闻明军摧毁了他们的家乡,那么反而会起拼死之心。
明军一旦被安南百姓所仇视,那么这几万军队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无疑是要处处被动的,这也就大大地有利于安南军的反击。
可以说武梦原没有在军事上提出什么可行性较高的解决方案,但从后勤和政治上,提出的办法还是不错的。
“武大人所言甚是。”
阮诚仕也说道:“臣赞同这个意见,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守升龙府周围的城池,只要升龙府不丢,明国的军队就没办法攻占我安南的其他腹地......明军毕竟人少。”
“不妥不妥。”
有老成的大臣摇摇头说道:“国都的安危何等重要?臣以为还是要让卫王把前线的兵马调回来一些,调回来几万人也好啊。”
“几万人?”
武梦原几乎要气笑了:“从清化登陆的明军不过三四万之众,潘麻休虽然战败,但起部众却并没有遭到大规模围歼,而是基本收拢了起来,再加上国都增援的部队,我军在南线两倍于明军,还要从北线再抽几万人?要知道现在我军在富良江防线北岸的据点,可几乎都被挨个拔除了!而且富良江防线上的兵马本就有很多临时征召的,抽调不可能抽调这些人,只能抽调老兵,而老兵抽走几万人,整个防线都有彻底崩溃的危险!”
“那你说如何办?又不能从富良江防线抽兵,又如何确保国都的绝对安全?”被诘问的人不由地皱眉问道。
“—号召土司们勤王!”
武梦原的这句话顿时引爆了整个大殿。
“号召土司们勤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凭那些心怀叵测的土司?怎么勤王?那些兵马出了山林,还不够人塞牙缝的。”
“武梦原你这是要置国君于危难之中!简直罪不容诛!”
阮诚仕站了出来:“各位大人请息怒,武大人也是忠君爱国之士。”
“武梦原!还说你不是明国的奸细!”
一名武官怒视着武梦原,质问道:“如果按你说的来做,这样一来,不仅我朝失去了从富良江防线抽调兵马的机会,万一那些土司心怀鬼胎,还会让国都陷入更大的困境!”
“我是不是奸细,自有陛下做主。”武梦原淡定地答道。
“你倒是挺聪明,这时候还懂以退为进。”一名大臣冷嘲热讽地说道。
“够了!”
胡季犛冷哼一声道:“明国想灭我们大虞,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吧?我大虞还有数十万军队,数百万百姓,只要团结一心,岂惧区区几万明军?”
胡季犛给这场会议下了结论。
“土司勤王之事暂不考虑,而迁都等提议,尔等若是有此心思,最好提都不要提。”
“卫王那里,我会让他在不影响防线的情况下,抽调一些兵马保卫国都,而潘麻休等部,就在升龙府以南原地布防。”
“从现在开始,按照武梦原所言,转移所有沿途府库的粮草,转移不走的,就地焚烧!一粒稻米都不能给明国人留!只要坚持到明年春天明军自然会不战自退。”
年迈的胡季犛冷冷地看着群臣,警告道。
“我会留在升龙府,哪都不去,你们也一样。”
不得不说,武梦原的计策确实有效。....但似乎又不是那么有效。
因为在一开始,随着安南军大规模地坚壁清野,迁移和焚烧仓储,明军的粮食确实有些供应不上,因为明军已经行军了上百里了。
可随后,不仅发生了安南民间自发地反对坚壁清野,反对焚烧仓储的暴乱行动,而且明军的粮食,也开始恢复了大规模的供给,不仅能供应军队,甚至还能给快要饿死的安南本地百姓发点粥吊一口命......明军在李景隆的指挥下,又一次开始了狂飙突击,直接推到了奉化府,距离安南国的核心统治区域已然是近在咫尺。很神奇是不是?
明明登陆的明军距离本土港口如此之遥远,为什么粮食补给还能维持大规模不断供呢?
答案也很简单,占城国提供的。
经过郑和的谈判,大明以市场价的松江棉作为支付品,从占城国换取了大量的储备粮。
别忘了,“占城稻”可就是从占城传入华夏的,因为纬度、光照等因素,占城国稻米的亩产量比安南国还要高,而占城人没有粮食危机,也没有维持那么庞大的军队,自然也就有了很多的仓储。
从占城国的沱灢港到安南国的清化港,这个距离可比从大明本土到清化港近多了,说是朝发夕至夸张了,但发完货隔天送达绝不过分。
至于被冲烂了的占城国本土家庭纺织业,谁在乎?占城人自己都不在乎,费劲巴拉纺织干嘛,安心种田给大明出口粮食不香吗?
反正粮食也吃不完,吃不完的粮食能换来实用且物美价廉的纺织品,这不是白赚?
而且占城国还能当二道贩子,把松江棉囤起来卖给还没有跟大明有大规模贸易往来的林邑等国。
在升龙府以南的奉化府,胶水县(即今越南河南宁省东部红河下游交水县)。
虽然地名有点搞笑,但这确实是通往安南国都升龙府仅存不多的交通枢纽和要隘之一了。
因为这里有一条名为“胶水”的河流,作为红河的主要支流,起到了天然的阻隔作用。
嗯,这地方在陈朝还叫奉化府,目前在胡朝被称为天长路。
胡季犛跟王莽其实也有点类似,总喜欢乱改行政区划。
之前就把好好的府给改成了府、路并行,也就是所谓的“路置安抚使副,府置镇抚使副,州置通判、佥判、县置令,尉主簿以管之;路统府、府统州、州统县;
凡户籍、钱谷、狱讼,总为一路之簿,岁季报省,以凭稽考”。
如果这样也就罢了,但偏偏胡季犛还要折腾,又把府、路并行改成了镇,改清化镇为清都镇、国威镇为广威镇、谅江镇为谅山镇......再往后又有改镇为都统府的操作,总之,折腾了一圈官民苦不堪言,最后又改了回去。
像极了指着十几版ppt最后说第一版合适的老板。
不过当初都统府的几大都统,如今都被胡季犛收拾的差不多了,物理意义上的收拾。
北江路都统府的陈元沆和三江路都统府陈元杼都死了,继任的三江安抚使陈恭肃投降了大明,而如今只剩下一个陈朝老臣,少保王汝舟在奉化府坐镇,抵御李景隆的进攻。
在胶水的另外一端,明军主帅李景隆,率领着麾下越滚越大的五万军队赶到了这里,进军可谓是神速。
除了正儿八经的明军,自然也有收编的安南仆从军,有些县里,直接是县令开城投降,更不乏对胡氏不满的豪强举家投效,再加上发满了饷不需要找安南人借军功的明军,军纪总体维持得还算不错,一时间竟然真有了几分“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景象。
潘麻休和升龙府派来的几位将军都清楚,过了胶水就是大平原,后面根本无险可守了,所以干脆集中兵力囤聚在此,以图阻挡明军过河,借此拖延时间。
换言之,安南南北两线的战局,都汇聚到了两条河上,北线是富良江,南线是胶水。
明军任一渡过哪条河,都会直接导致安南的战局彻底不可逆转。
现在北线二十余万安南军,南线八万安南军,已经成了被明军包夹的三明治,只能是做困兽之斗,固守等待气温转暖,没有任何主动出击的余地。
安南的命运,已经来到了最后时刻了。
“这倒真是易守难攻啊!”
李景隆看着前面的胶水,心中有些暗叹。
事实上,在姜星火前世的历史上,《安南弃守本末》就曾记载,“明永乐五年,张辅追击敌军至胶水县闷海口,贼败而逃,然其地湿险,不可驻兵,遂议还师”。
胶水此时作为红河的主要支流,水流湍急,而且除了少数渡口,可谓是遍布沼泽地和暗滩,军队很难展开。
不过虽然胶水城前面的水势和地形确实险峻,易守难攻,但明军也不是吃素的。
得益于明军成规模的舟桥部队,明军早就准备好了渡河器械,只需要用炮火压制住当面的守备之敌,就可以搭建浮桥。
毕竟安南人的弓箭不能跨河,而明军的炮兵是可以轻松跨河的。
但问题在于,搭建浮桥不是目的,把大军运输过去才是。
而胶水的地形却限制了明军骑兵的发挥,毕竟没法连人带马武装泅渡,而同样的浮桥,运输一个骑兵和一匹马的时间,足够运输五个步兵过去了,一般渡河没有先让骑兵过的道理,只过去少部分也没用。
但敌人的骑兵则可以随时从胶水城以及周边的堡垒出击,对渡河明军形成“半渡而击”的效果,骑兵机动力强,火炮由于没有开花弹,打移动速度缓慢的步兵集群还行,但很难对移动的骑兵目标实现大规模毁伤,所以搭设浮桥简单,但想要安全通过这里的话,难度其实非常大。
同时,胶水城周围可是足足猬集了八万余安南军!
不得不说,明军加上仆从军才不过五万,就敢出动渡河进攻,双方的攻守之势其实已经非常明显了。
“搭浮桥,过河!”
李景隆一声令下,南线对安南国都升龙府最后一块屏障的攻坚,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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