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心如明镜,大小事情,从不糊涂。
他相信吴一笑的消息,也相信兄弟感情,但是,“智取生辰纲”是说书人的故事,不是真事。
真事当中,容不得半点失误。
每次失误造成的大坑,都要由尸体来填。
清晨起床,陈宝祥觉得两眼一起乱跳,似乎有坏事即将发生。
他一个人坐在店里,喝了一大壶醒脑茶,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有人敲门,是大观园那边高升客栈的伙计。
“陈老板,戏班的名角儿顾老板要吃一份精米饭,煮得越烂越好,另外就是一份把子肉,肥瘦相间,控干卤汁。午饭前就过来,另外,顾老板喜欢清静,她过来的时候,请暂时不要让其他客人进来。米饭铺的损失,顾老板会一起结算。”
陈宝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天听了顾兰春的戏,时间太短,根本没听够。
“是顾兰春顾老板?她从大观园那边来我这里吃饭?我这里是米饭铺,不是大饭店……”
“陈老板,别啰嗦了,好好准备着。顾老板说了,只要吃得舒坦,以后来济南,吃饭就定在你这里了。”
传话的伙计走了,陈宝祥愣在那里,好一会子精神恍惚,仿佛做梦一般。
柳月娥从后面出来,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掐我一把,掐我一把……”
柳月娥走过来,在陈宝祥右手背上轻轻一掐。
“疼,疼,疼——”
陈宝祥明白过来,这不是白日做梦,而是人家顾老板不知听谁说了,他的米饭好吃,过来尝尝。
“月娥,来生意了,来好生意了……顾老板要来咱家吃饭,她想吃米饭把子肉……天大的好消息,赶紧的赶紧的,烧火烧火烧火……”
一上午时间,陈宝祥走到哪里,脚底下都像是踩着棉花。
直到临近中午,戏班里的一行人浩浩荡荡过来。
带路的是班主,后面跟着穿大褂、戴礼帽、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的北平名角儿顾兰春。
再往后,是四男四女八个徒弟。
顾兰春落座之前,徒弟们拿出白手帕,用心擦拭桌椅。
其实,店里的八张桌子早都擦过。
陈宝祥为了迎接贵客,跟柳月娥一起,拿着新毛巾蘸着盐水,把桌椅擦拭了十几遍,比过年的时候都用心。
陈宝祥亲自端着托盘,把一碗白米饭、一碟把子肉、一碗蒜泥、一盘青萝卜条送上桌。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顾兰春,不敢看对方的脸,只是低着头,看对方搭在桌上的双手。
那双手骨肉匀称,十指修长,皮肤细白,犹如春葱。
陈宝祥想到顾兰春在戏台上时候的兰花指,心头爱煞了这双手,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多谢。”
顾兰春低声致谢,声音如同黄鹂鸣唱,悦耳之极。
陈宝祥没想到,对方唱得好,说话竟然也这么好听。
他刚想回应一句,一个女弟子过来,把他推开。
陈宝祥回到厨房门口,看着桌前的顾兰春。
想不到,自始至终,顾兰春就没有动筷子,只是守着米饭和把子肉。
她身后的八名弟子倒背着手,一动不动。
“秀儿她爹,怎么的了?不吃饭,又叫我们准备饭?”
陈宝祥摇头,他是江湖人,知道这些大人物做事,往往出人意料,普通人根本猜不透他们的想法。
等了一阵,有人推门进来,脚步轻飘,坐在了顾兰春的对面。
这人用围巾包着脸,身上穿着一件月光色的旗袍。
“旗袍做好了,不来取,什么意思?”
“做好了,季候过了,取来何用?”
“是你的衣服,当然来取,难道要在我店里放一辈子?”
“是啊,就是要放一辈子,又能怎样?我有一羽裳,价值连城璧。仙人摩我顶,许我结长生。”
陈宝祥听得出,这两人是同一来路,说的看似是普通话,但实际是江湖暗语。
“呵呵呵呵,那就留在我店里吧。反正你是唱戏的,只穿戏服就够了,就算有新旗袍,又穿给谁看?”
顾兰春冷笑:“那倒是未必呢!我是戏子,但只要离了舞台,我就是普通女子,不穿旗袍,又穿什么?”
“日本人当家作主,听说你在北平很受欢迎,就穿和服,给日本人助助兴,不好吗?”
“放肆——”
顾兰春低喝了一声,身后八个弟子的左侧衣袖里陡然间亮出了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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