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见势不妙,直接起身告辞:“陈老板,如果毕先生问起来,就回复他,一定准时带姐妹们过来,保证让日本友人满意。”
陈宝祥送出来,梅姐上了黄包车,挥挥手帕,笑着告辞。
柳月娥站在台阶上,恨声嘟囔:“这种烂女人也到米饭铺来,脏了咱家的桌椅板凳。当家的,到了大观园,咱先定个规矩,绝不招待这种人!”
陈宝祥无奈,这是毕恭操办的酒宴,具体请什么人相陪,都是人家说了算。
日近正午,陈宝祥陪着柳月娥,去芙蓉街关帝庙。
他的内心同样不安,到关帝庙来拜拜,也是好事。
进了关帝庙,两人同时上香,在关老爷塑像前,磕了三个响头。
柳月娥走到抽签的地方,双手合十,虔诚默祷,然后抽了一根签,送到解签的先生那里,求问全家前途。
先生看看那根签,翻了翻签书,张口批签:“太太,这是佛祖灵签第三十六支,文王遇凤鸣,上上签。签诗上写着,八仙赴瑶池,五马入门庭;凤舞天地醉,金盘托玉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太太问的是全家前途,那就太妙了——有见鱼化龙、凿石得金之大喜之兆。同时,家有凤足麒麟,文曲星下凡,大吉大吉,贵不可言。”
柳月娥大喜,笑逐颜开,回头看着陈宝祥:“当家的,文曲星下凡,一定是应在秀儿身上。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伶俐,过目不忘,将来必有出息。上完私塾,我想送她去洋学堂,你说好不好?”
陈宝祥点头,还没开口,廊檐下有人向他招呼:“陈老板,好久不见,来这里坐坐?”
他抬头看看,那人长袍礼帽,文质彬彬,有些面善,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人站起来,自我介绍:“我是穆老板的朋友,姓吕,双口吕。”
陈宝祥记起来,他的确在穆先生那里见过这人。
穆先生是万花楼的人,那么,此人很可能也是连城璧的手下。
陈宝祥让柳月娥自己回去,坐下跟吕先生说话。
果然,吕先生是万花楼的人。
陈宝祥从米饭铺出门,万花楼就得到消息,吕先生特意出来迎接,带陈宝祥进旗袍店后院。
这一次,除了吕先生,万花楼又增添了一个长发美人,名为凌云竹。
顾兰春介绍:“云竹擅长炸药爆破,上次炸药包出了大问题,现在她直接负责此事,保证不会耽搁生死大计。”
凌云竹向陈宝祥看了看,面如寒霜,毫无表情。
吕先生的大名是“吕长戟”,曾经是南方军杀手团里的主力,年轻时屡次刺杀黄埔仇敌,建立了赫赫功勋。
顾兰春介绍他时,提到了一个“苍天白鹤”的名号。昔日江湖上没有吕长戟这个人,只有大杀手“苍天白鹤吕温侯”之名号。
白鹤过处,鸡犬不留。
苍天之下,温侯第一。
“那都是过去了,虚名而已,犹如浮云。当下,我只想与万花楼一道,做一些利国利民的实事,比如这一次,把日本要员船越先生与毕恭、毕敬一起送上西天。”
吕长戟微笑着,在八仙桌上铺开了地图。
陈宝祥的心猛地一沉,因为那张地图中央,画的就是陈家米饭铺。
“各位,严格意义上说,四个炸药包,足以把目标炸成一丈深的大坑,但是,我们的计划是这样,既来之,则安之,要沿着主要目标四周,向外延伸三十步,将所有日本人的护卫一锅端。这一战,就是南方军向济南日寇宣战的第一炮,一定要又准、又响、又狠,明白吗?”
凌云竹按着地图,用铅笔标注了八个点。
“十二个炸药包,陆续引爆。先炸核心,第一轮硝烟散尽,外面的护卫冲进去抢救,再引发第二轮,一锅端。”
闻杜鹃接过铅笔,沿着四周的制高点,画了一条虚线,连成了一个大环。
“我带领暗杀小队,逐个清除狙击手,大约一小时内可以完成。引爆与刺杀同时进行,互不影响。”
吕长戟指向顾兰春:“这些都是虚张声势,终极目标,还是在你那里。”
顾兰春点头:“没错,这边引爆,我的人就在经六纬六动手,杀光看守箱子的日本兵,随即组织爆破,将全部仪器销毁。”
陈宝祥恍然大悟,万花楼做事,草蛇灰线,伏笔干里,敌人根本无法防范。
吕长戟安排完一切,拿起铅笔,在芙蓉街上划了一条又粗又黑的南北长线。
北到大明湖铁公祠,南到泺源公馆狮子口街。
“各位,战斗打响前后,我带人截断此处。这里就是楚河汉界,如果敌人想东西救援,我将在每一个路口设置工事,阻击拖延。记住,经六纬六得手,顾老板射出信号弹,我们就可以分别撤退,大功告成,一战大捷。”
陈宝祥听着,脑子里越来越清晰。
所有参战者,都没有考虑他的感受。
炸毁米饭铺,等于是毁了陈家的基业。
破家值万贯,就是因为,这里有他和柳月娥艰苦创业的记忆。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都是抗日英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将偌大的济南城搅得天翻地覆。
成功之后,向南方军总部邀功请赏,每个人都名声大振。
“你们能不能采取另外的计策?米饭铺是我的根,炸了米饭铺,我如何安身立命?”
顾兰春分开众人,走到陈宝祥面前:“大宗主已经下令,战争胜利之后,帮你重建家园。国难当头,谁都有义务,为了消灭日本鬼子,奉献一切。”
陈宝祥看看顾兰春,再低头看看地图。
米饭铺的命运不是取决于他,也不是毕恭,而是眼前这群万花楼的巾帼英雄。
他如果不是傻子,就得站出来,为了柳月娥、传文、传武、秀儿说一句话:“各位……各位,米饭铺是我家,不能就这么炸了,你们杀鬼子不要紧,总得给我留一个住的地方,总得讲道理,对不对?”
说到这里,陈宝祥悲从中来。
他有很多种方法,可以保住米饭铺。其中有一条捷径,就是告发万花楼,阻止这次行动。
可是,要炸米饭铺的是大青衣顾兰春。
他曾发誓,愿意为了顾兰春舍生忘死,粉身碎骨,甚至代替她去死。
事到如今,前后矛盾,他不知该如何处理。
“陈老板,你的意思是,拒绝加入万花楼的行动?”
吕长戟温和地笑着,垂手掏枪,快速在枪管上拧好了消声器,然后对准了陈宝祥。
“没办法,你已经知道我们的秘密,为了行动胜利,我只能杀人灭口,相信你能理解,对吧?”
一瞬间,刚刚还是盟友的闻杜鹃、凌云竹后撤,站在吕长戟背后,把陈宝祥孤立出去。
“不同意,就得死?”
“是啊陈老板,万般皆下品,唯有烈士高。我从南方军总部过来,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我死,南方军会追认我为烈士,鼓舞一代又一代年轻人,拿起我的枪,继续战斗。至于你,实在对不住了,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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