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的心情十分忐忑,面对冯爷时,他无法抬头挺胸,一直处于被压抑、被戏弄的地位。即便有田东流帮忙,他依然觉得,低人一头,身份低微。
“陈宝祥,记住我的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白小姐也是这样说,天下之大,碌碌无为者太多,真正出人头地、振臂引领者,万里挑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她笑了笑,不再说下去。
那些话,陈宝祥早就读过。
在济南,他潜伏隐忍,也是为了报泺口灭门之仇。
“我懂了。”
“陈老板,懂了也仅仅是懂了,我们要做的,是真正起而行之。”
一只水鸟从高处俯冲之下,扑击到大明湖水面,叼起一条半尺长的金色鲤鱼,翅膀伸展,奋力飞起。
陈宝祥在济南住了半辈子,这种飞鹰叼鱼的情形,不知看过几万次。
“看——”
修夫人指向那已经远去的飞鸟,脸上的表情变得分外冷峻。
“什么?”
“陈老板,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我为游鱼,人为飞鹰。再沉默下去,国将不国,城将不城。我们的济南,将会像青岛、南京一样,沦为日本人铁蹄下的废墟。”
“鱼鹰一向如此,大明湖里的鱼捉不完、吃不尽。”
修夫人叹气:“陈老板,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只是鱼。”
陈宝祥一笑,他明白修夫人的意思。
“没有实力,盲目崛起,只会画虎不成,反类其犬。”
“陈老板,什么时候才算实力足够?日寇于甲午海战中,痛击北洋舰队,难道说他们的实力足够吗?北洋舰队是全世界最伟大的海军部队,武器装备、大船性能领先于其它国家,但结果如何?”
陈宝祥哑口无言,他说的话,都是怯懦之言。
“实力不够”只是托辞,归根结底,还是没有胆量。
“陈老板,白小姐在济南停留三天,立刻南下,远赴沪上。我担心,她在济南的安全无法保障,像冯爷那样的人,层出不穷,犹如苍蝇老鼠,杀之不绝。”
陈宝祥有些为难,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此前无法维护大青衣顾兰春,此后,也无法保护修夫人、白凤凰。
过去,他没有见过这些惊才绝艳的美人,也没有机会担负保护她们的责任。
如今,机会来了,他面临选择。
最简单的,做缩头乌龟,不管不顾,做一个维护家庭、老实做人的济南普通百姓。
最难办的,是做孤胆英雄,挺身而起,为了白凤凰出头。
“修夫人,你想让我做什么?”
“陈老板,不是我想,而是你想。是窝窝囊囊、庸庸碌碌过完一生,还是振臂一呼、回应者干万,成为一时之雄?”
陈宝祥摇摇头:“我不知道。”
两人再也没有开口,并肩向西,到了湖岸与曲水亭街的交叉口。
修夫人指向东岸那条长堤:“那就是曾堤,对不对?当年曾巩主政济南,为百姓兴修水利,挖掘大湖,修筑百花堤,何等气度?到如今,所有济南人都成了缩头……”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济南人可以自称为“缩头乌龟”,但却不容别人践踏。
陈宝祥觉得更加憋闷,他无法掀翻冯爷,也无法与日本鬼子相抗衡。
这是现实,无论修夫人怎么鼓动,都无法挺起胸膛。
“看起来,我终究还是错付了激情。”
修夫人叹气,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二位。”
修夫人也摇头:“不是我们两个,华夏之大,不知有多少娘姨姐妹需要保护。南京一战,我华夏百姓受害者有多少?尸体堆叠如山,鲜血染红江河。你一个人,能保护多少?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如今,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如果铭新池是你的,冯爷授首,在济南,你就能保护我和白小姐,对不对?”
陈宝祥再次沉默,以他的性格,此时此刻,不敢挑起大旗,公开与冯爷叫板。
两人沿着曲水亭街向南,转入芙蓉街。
陈宝祥越来越觉得,修夫人华丽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把钢刀。
以至于,修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男人的刚烈气息。
到了玉谦旗袍店边,屋门紧闭,落满灰尘。
昔日繁华大店,如今不复存在了。
连城璧以旗袍店为联络点,经营了数年,一旦选择由暗转明,与日本鬼子正面冲突,就变成了鸡蛋碰石头的模样。
“在北平时,白小姐就知道济南的玉谦旗袍店。没想到,真正到了济南,旗袍店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外人只看到旗袍店的经营,只有陈宝祥,知道旗袍店背后隐藏的那些巾帼英雄。
“不知什么时候,旗袍店能重新开张?”
修夫人正在感叹,一辆黄包车从旁边经过,车上坐着的长脸男人,突然欠身,向修夫人招手。
陈宝祥一愣,定睛一看,认出是马老板。
马老板惦记修夫人的那张古琴,贪婪之色,从不掩饰。
黄包车停下,马老板跳下车,快步跑过来。
“修夫人,真巧,在这里遇到了,呵呵呵呵……”
马老板抱拳拱手,两只眼睛,仿佛发现了猎物的野狼,一直盯在修夫人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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