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修夫人的夸奖,陈宝祥的内心涌起豪迈之情。
草莽之中,生活落魄。
他的豪情壮志本来早就已经磨平,想不到,修夫人从北平干里迢迢而来,与他相遇之后,竟然引为知音。
这份殊荣,令他振奋。
“陈老板,我累了。”
修夫人微笑,撩了撩落在眉间的散发。
“是是,你好好休息,我明天一早过来。”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修夫人指着五斗橱上摆着的古琴,笑容甜腻,发梢流香。
陈宝祥告辞,退出房间,然后小心地关门。
他的脚下如同驾着筋斗云一般,轻飘飘地出了旅馆,回到铭新池。
冯爷依然焦躁,脸上红一块青一块,如同出疹子一般。
“废物,都是废物……平时花钱养着你们,养兵干日,用兵一时,赶紧给我想想,咱济南到底有什么,能留住北平来的贵宾?想,都给我想,每人想一个……”
四个账房先生站在墙边,抓耳挠腮,满脸惊惧。
“你们他妈的……想不出来,都给我滚蛋,都滚蛋!”
冯爷怒不可遏,挥着手里的皮鞭。
那种架势,只要任何人出声,不顺他的心意,就要一鞭子抽下去。
陈宝祥走进去,贴耳告诉冯爷:“已经有办法了,干佛山兴国禅寺算命,修夫人说,白小姐肯定喜欢。”
“啊?她好这一口?”
“对,修夫人亲口所言。”
冯爷挠了挠头:“算命?兴国禅寺?到底行不行啊——你们几个,给我说说看,兴国禅寺那边算命准不准?”
一个白发苍苍的账房先生看看陈宝祥,双手挑起大拇指:“兴国禅寺方丈大师博览群书,遨游天下,学富五车,豁达有容。与他交谈,受益匪浅。真可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冯爷皱眉:“你他妈的……我让你说算命的事。”
账房先生点头:“岂止是算命?方丈大师能看天下国运,四万万人仿佛他脚下蝼蚁一般。算一个人的命运,岂非小事?”
此人说话,有些迂腐,但对于兴国禅寺方丈大师的推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又有一人点头附议:“没错,韩长官在的时候,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要上山拜会方丈大师,求取治国之策、治军之策。据说,韩长官弃城而走的时候,也是提前上山,请教过大师。”
冯爷摸着脑袋,哈哈大笑:“这么说,是方丈大师指点韩长官逃命的?如果他真的灵验,就应该保佑韩长官逢凶化吉,不至于当场枪毙,呵呵呵呵……”
四位账房先生同时摇头,对冯爷的说法并不认同。
韩长官之死,中间的隐情太多,不是普通百姓能够随意猜测的。
“你们四个出去吧,还他妈的账房先生呢,一个个长得像文化人,还不如人家老陈这个厨子!”
四个人向陈宝祥拱手,红着脸出去。
“老陈,你确定修夫人就是这样说的?”
陈宝祥点点头,表面平静,但内心连呼侥幸。
修夫人提供“白小姐好算命”的线索,他能及时想到干佛山兴国禅寺方丈大师,等于是两人齐心合力,解决了冯爷头疼的问题。
“冯爷,我明天一早,先陪修夫人上山去看看,把该走的路都踩一遍,确保白小姐到的时候,一切顺利,皆在掌控之中。”
在这件事上,其实陈宝祥大有私心。
两人上山,至少要耗费一天工夫。
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陪着修夫人,欣赏干佛山的风景。
冯爷眉开眼笑:“太好了,太好了,一切拜托老陈,可帮了我大忙了!”
他大声吆喝,把一个账房先生叫进来,马上支取五十大洋,作为明天陈宝祥的花销费用。
陈宝祥拿了钱,离开陈宝祥,向东而来。
冯爷的危机,就是他的契机。
陈宝祥能够感到,修夫人的到来,已经开启了他的崛起之门。
经过普利门时,一辆黄包车在他前面停下。
车上的人向他打招呼,正是大竹英雄。
大竹英雄下车,两人并肩东行。
原来,大竹英雄要去普利街的文房四宝店买宣纸。
日本人占领济南之前,芙蓉街上有两家文房四宝店,是韩长官的御用人马。
可惜,韩长官弃城,两家店的老板也跟着韩长官南下,最终失势,不知所踪。
“陈老板,我在北平时,就知道济南城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历史文化底蕴极其深厚,出过无数文人墨客。不过,来到济南后,联系拜访那些名家,都吃了闭门羹。实在是可惜,可惜!”
陈宝祥明白,文人风骨,墨客倔强,济南老百姓可以容忍日寇铁蹄横行,但那些写文、画画的人,胸中自有丘壑,不为五斗米折腰,怎么可能奴颜婢膝,为日本人服务?
大竹英雄虽然是日本人中的好人,但只要沾了“日本”二字,那就别想从文化人那里看到笑脸了。
“大竹先生,这种事急不得。文人、画家生活习惯古怪,不轻易结交陌生朋友,也是常事。”
大竹英雄感叹:“文化艺术应该是没有国界之分的,只不过,军部这边咄咄逼人,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引起了中国人的愤怒。我很抱歉,作为普通日本国民,时刻感到无能为力……”
两人到了文房四宝店,陈宝祥推门,请大竹英雄进去。
柜台上摆着十几卷宣纸,从低到高,分为十二个等级档次。
旁边的笔架上,悬垂着十二管毛笔,也是分为不同价格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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