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禅院,雷先生还在等他。
“一切都结束了!”
陈宝祥笑起来,他肩头所有的压力都已经放下。
四人重新聚首,雷先生向白凤凰道歉,十分惭愧:“济南乱局,日寇当道,有时候会产生动摇。幸好有陈先生屡次劝诫,终于迷途知反,重回正道。”
陈宝祥看不透雷先生,可是,风雨飘摇之时,只要他回来,保护白凤凰,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也就没有其它奢求了。
当下的关键点,就在于“何时离开干佛山”。
陈宝祥私底下告诉修夫人十几次,希望白凤凰即刻离开干佛山,赶往沪上,这才是当下最聪明的做法。
为了维护白凤凰和修夫人,他甚至已经放弃了陈家大饭店的催促工作,专心致志,为白凤凰筹谋。
“陈老板,你错了,前路漫漫,黑暗无尽。济南与沪上,面对同样的变局,在这里和到那里,没什么区别。走和留,都一样。”
“可是,山东大地一百零八山贼势力汇聚济南,几乎是水漫金山,再不走,就难了。”
陈宝祥从小就听老一代讲述江湖故事,自隋唐以降,太行山东西民风彪悍,习武成风,就是北方盗贼横行之地。
群贼汇聚,山河变色,几乎就是济南城的毁灭之战。
修夫人几次否定陈宝祥的想法,最终,陈宝祥沉默,同意了修夫人的说法。
“各位,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济南山水,力压五岳,既来名山,岂可空回?我在房中打坐,忽然之间,就觉得天门洞开,仙佛排列,仙乐飘飘,神往之至。你们呢,又感触到什么?”
白凤凰的神情既落寞,又高冷,仿佛身在云端,俯瞰苍生。
陈宝祥坐在白凤凰对面,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傲岸思想境界。
作为老济南人,他看山只是山,看泉只是泉,却想不到登山修行这回事。
雷先生轻轻鼓掌:“精彩,精彩,精彩至极!”
经历几轮变化之后,雷先生的姿态,已经由傲不可及,变得谦逊而得体。
以他的身份,一旦低下高傲的头颅,礼贤下士,彬彬有礼,浑身就有了雅士光辉。
到了此刻,冯爷也上山凑热闹,带着四个徒弟,挑着八个食盒上山,在禅院外的林中石桌上,摆了满满一大桌。
“各位贵客,泺源公馆生变,据说郑鸣蝉重伤,奄奄一息,不久于人世。老百姓奔走相告,只差敲锣打鼓庆祝了。今天送酒菜过来,就是要表达我冯某人绝对不是汉奸狗腿子,是真正忠君爱国的济南汉子。我是什么人,老陈,你来证明一下——”
陈宝祥无奈,只好站起来。
冯爷笑嘻嘻地等着,满脸都是期待。
“咳咳,咳咳……这个,冯爷这个人的确是济南人,铭新池是济南人最喜欢的澡堂子,逢年过节,的确是人满为患,济南一景……”
陈宝祥很难为冯爷说好话,对方与大竹英雄关系密切,跟日本人拉扯不清,到低算不算汉奸狗腿子?
雷先生微笑不语,云淡风轻。
郑鸣蝉是他的朋友,如今泺源公馆出事,遭到重创的是他。
只不过,他恃才傲物,从来不做任何人的狗腿子。
不管郑鸣蝉伤了死了,都毫不在意。
“老陈,老陈,你他妈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经过方丈醍醐灌顶般的当头棒喝,陈宝祥有所顿悟。
他请白凤凰赶赴沪上,又将凤九救出来送出济南,不过是“我执”的表现。
做这些对他来说,是正确的选择,但对白凤凰、凤九来说,则未必是她们的选择。
冯爷只想干好自己的生意,一直为此处心积虑、反复斡旋,但他的好坏,是由济南人评定的,并非自我标榜就行。
既然“杀鬼子”是陈宝祥的志向,那就不管其它,只朝着这一个方向前进,就足够了。
陈宝祥找到了“我要干什么”这个终极问题的答案,心如明镜,不染尘埃。
“冯爷,你做了什么事,大家都了解,不用多说了。白小姐已经退还你定金,你还贪得无厌,对得起北平来的朋友吗?”
陈宝祥忍不住,当着所有的人面,直接说出来。
“你——”
冯爷倏地起身,脸色一变。
陈宝祥说的是实话,他无从反驳。
“冯爷,如果你肯把此前的事情全都翻篇,我们还是朋友。但是,朋友不是立竿见影就能带来利益,不像日本人那样!”
冯爷涨红了脸:“你,你……老陈,我跟日本人没关系,大竹先生是个艺术家,不算是军部的人,从未对中国人下过手。”
提到大竹英雄,陈宝祥下意识地看看雷先生。
在八卦楼的那一夜,他从雷先生房间出来,正好碰见大竹英雄。
这两人之间,莫不是存在某种特殊关系?
“冯爷,该翻篇的都翻篇了,湖心亭那次宴饮,大家早就消除隔阂,重新开始了。”
白凤凰给冯爷面子,亲自打圆场,陈宝祥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众人入席,畅饮美酒。
乱世之下,能在干佛山痛痛快快地喝酒谈天,也是一种极其惬意的享受。
陈宝祥的视线每次掠过雷先生,都会让他的内心产生波澜。
对方的所作所为,实在太奇怪了,陈宝祥不得不怀疑,八卦楼之行,实际是戳破了雷先生的伪装。
“一个好色的人,一个城府极深的人,一个纵横于美人与日本鬼子之间的高手,一个让南方军倍感头疼的人……”
雷先生有太多种身份,想了解这个人,就得花大力气,知道他背后的种种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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