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
书房。
梁鹄一手持笔,一手托着书案,在平铺于案的丝绢上款款落笔,凤舞龙飞,旋即满意地点点头,似乎对自己方才写的字,非常的满意。
但随后,他又摇了摇头,长叹口气,脑海中浮现出在当年雒阳的场景,自己一旦有作品问世,上到汉帝刘宏,下到各方世家鸿儒,尽皆慕名前来。
那滋味......
别提有多爽了!
可惜,自从自己来到凉州这兔子不拉屎,鸟不生蛋的破地方以后,不管有多么惊艳的作品问世,都没有了前呼后拥的场景。
这里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官,脑海里就只有一件事,不是练武备战,就是准备打羌胡,如果你擅长摔跤,肯定能在这里混得开,可你丫偏偏擅长书法,笔杆子也撩不到人啊!
唉—!
梁鹄长叹口气。
他现在切身体会到了一点,人就应该摆对位置,若是位置摆不对,再大的本事,也没有丝毫卵用,而他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虽然,他是凉州的刺史,但因为没什么政治手腕,这里的很多郡守、县令,压根就不听他指挥,甚至连刺史府内部的官员,对自己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嗅样。
憋屈!
窝囊!
梁鹄面上浮出一抹淡淡的阴鸷,握笔的手下意识颤动,心中的那股子狠劲儿,彷佛正在被点燃,内心的小宇宙即将爆发。
“使君,汉阳郡长史盖勋求见。”
正在这时,侍从转入书房,欠身拱手。
“盖勋?”
梁鹄脸上的阴鸷骤然消失,握笔的手也松了下来:“他不应该在冀县吗?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这......”
侍从摇了摇头:“小人不知。”
梁鹄吩咐道:“让他在会客厅等候,本刺史稍后便来。”
侍从颔首:“喏。”
旋即。
躬身倒着离开大殿。
梁鹄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便往会客厅赶去。
此刻,盖勋正在厅中左右来回踱步,眉头紧皱,神色焦急,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
梁鹄疾步入内,不等盖勋行礼,便摆手打断:“盖长史不必多礼,有何事直言即可。”
盖勋果真没在行礼,径直开口道:“使君,祸事了,羌胡果真造反了,而且可能已经在攻打金城郡了,咱们得抓紧时间调兵,准备抵抗。”
“羌胡造反?”
梁鹄先是一个愣怔,不由好奇。
这怎么可能?
我可是凉州刺史,我都没有收到消息,你怎么可能收到?
才从冀县回来,莫不是被王昊这厮给洗脑了?
“没错。”
可盖勋却是点了点头:“羌胡真的造反了。”
梁鹄哂然一笑:“盖长史,我可是凉州刺史,若当真发生了羌胡造反,我怎么可能收不到消息?你休要被王昊这厮给哄骗了!”
“应该是真的。”
盖勋早已料到梁鹄不会相信,因此开口解释道:“王昊早已派人盯着陇西的动静,今晨方才返回冀县,说是沿途的驿站已经被摧毁,消息压根传不回来。”
“哦?”
梁鹄微微一怔:“驿站被摧毁?”
盖勋极其肯定地道:“没错,否则使君应该早收到消息了。”
梁鹄仍是不信,皱着眉:“你先别急,我派人调查一下。”
“可以!”
盖勋毫不犹豫地答应道:“不过,咱们应该要两手准备,一边调查,一边调动兵马,以防万一,如此一来,等贼子杀过来,咱们也能有应对之策。”
“这怕是不好吧?”
梁鹄皱着眉,略一思忖:“若是贼子的确造反,咱们调动兵马是可以的,但若没有造反,调动兵马,消耗钱粮,引起众怒,何人承担这个责任?”
实际上,梁鹄担心的也不无道理,毕竟狼来了的故事讲多了,可能会起到反作用,而且调兵遣将不是個小事,其中消耗的钱粮巨大,若是没有造反,必有很多怨言。
正常情况下,的确应该是刺史收到消息,然后调动兵马,组织对羌胡的反击,同时派人飞马传报在雒阳的皇帝,请求支援。
可是......
现在的情况,梁鹄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调动兵马,的确需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如果蒙对了,是当机立断,如果蒙错了,可能连乌纱帽都要丢了。
梁鹄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此这样的风险,他是绝对不会冒的,即便盖勋把事情说得严重至极。
“使君。”
盖勋强压着心底的怒火:“可一旦让羌胡拿下金城郡,那么下一步肯定会杀向渭水上游,汉阳郡首当其冲,届时再组织抵挡,只怕死伤会更重。”
梁鹄气呼呼道:“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之前,你说羌胡造反,他就造反了?你可曾亲眼见过?还是说收到了那边的文书?”
“我......”
盖勋内心已经把梁鹄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骂了一遍。
真尼玛是个僵脑筋!
这凉州羌胡之乱,一旦演变到数十万人规模,你小子就是罪魁祸首啊!
皇帝陛下当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让你来当凉州刺史!
这里可是帝国的前沿,一旦被羌胡攻占,势必会影响到三辅,而一旦影响到三辅,整个汉庭都将受到威胁!
“行了,你别说了。”
“我意已决!”
梁鹄大手一挥,不等盖勋继续,便打断道:“先打探消息,如果羌胡确实叛乱,咱们立刻组织兵马抵抗,不是有王昊在吗,就让他上!”
盖勋气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王昊的兵马方才招募,尚未来得及训练,这样派他上去,你不是让他送死吗?”
“何况,你梁鹄才是凉州刺史,把拯救凉州的巨任,推在一个县令身上,是有多无耻?我盖勋一定要在陛下面前弹劾你!”
眼瞅着盖勋翻了脸,梁鹄也不是吃素的,挤压许久的怒火,噌得一下窜到了嗓子眼里,张嘴便骂:
“你爱弹劾不弹劾,我梁鹄何惧之有!”
“本刺史是按照朝廷的规矩行事,即便到了皇帝陛下那里,亦是不惧,有种你便弹劾!”
“王昊麾下六、七千人,兵力最多,而且他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防止羌胡作乱的吗?至此危难之际,他理应当仁不让!”
洪亮的声音跟着盖勋离去的背影,逐渐停下,梁鹄气喘吁吁,彷佛将平生的怨气,一股脑全部宣泄了出来。
他扪心自问。
自己的处理手段不算错误,最多是比较保守。
可是,保守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不犯错,只要不犯错,那么自己的官职就坐得稳,而且只要熬一熬,估摸着就能回朝廷当个侍御史什么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丫让我冒这么大的风险调兵遣将,若是羌胡没有造反,估摸着皇帝陛下能把他生撕活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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