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宵猎背着手,拿着一根小树枝,慢慢走在柳树下。见到地上一个小洞,用树枝轻轻一掏,洞口便就变大了。里面一只蠽蟟螝,舞着两只大钳子,紧紧守住洞口。葛二郎一个箭步上来,伸手进洞里。等蠽蟟螝夹住了自己的手指,便就一缩,蠽蟟螝便就被掏了出来。
喜滋滋地拿到手里,葛二郎道:“听孙五郎说,此物极是美味。以前竟然不知道!”
王宵猎道:“此物美味,自古至今,人们就习惯吃他。古代有一位圣贤,叫作庄周。他写了一本书叫《庄子》。里面记了一个故事。说是圣人孔子到楚国的时候,见到一位老人拿根竹竿捉蝉,就好像在地上捡东西一样,从不失手。孔子就上前问,老者有什么诀窍,才能抓得这么准?老者告诉孔子,自己这本事是经过苦练的。开始的时候,竹竿上放两个圆丸,如果不掉下来,抓蠽蟟就非常准了。而后增加到三个圆丸,一直练到五个圆丸,就几乎不会失手。”
葛二郎道:“这老者好大毅力!此事难练,我可没有这个耐心!”
王宵猎听了笑道:“岂止是你没有,这世上几人有!孔子十之八九是没有见过这个老人的,庄子只是写这样一个故事而已。说明一个人如果能够专心、凝神,可以做到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葛二郎撇嘴:“这些圣贤,为何不能好好说话?偏要编这些故事出来!”
王宵猎道:“因为编了这些故事,不管是什么人,都被故事吸引,才爱读他们的书。等到大了,见识多了,明白其中的意思,只觉圣贤了不起。”
葛二郎摇头,回身与孙五郎一起,低头看着地上。
刚刚下过了雨,地面潮湿,容易松土,正是蝉虫出土的时候。不过孙五郎和葛二郎没有经验,不时把蚂蚁窝等各种虫子的窝当作蝉虫的洞,很长时间都抓不到一个。倒是王宵猎气定神闲,手中的小树枝一伸,撬开洞来,里面必定有一只蝉虫。
蝉又叫作蠽蟟,宋时大部分的地区都这么叫。后来各地方言音转,出现了大量读音类似的叫法。如季鸟、叽了、几溜、截柳,甚至包括知了可能也是音转,大量如此读音的词。
古人当然是吃蝉的,春秋战国时期,记载很多。倒是到了后世,除了一部分地区之外,大部分地方都不吃了。原因说不清,可能后人认为蝉餐风饮露,性情高洁吧。最好吃的时候,当然是刚从土里爬出来还没有蜕皮。用油炸了,加些椒盐,极是美味。出壳后的蝉其实也好吃,不过只能吃背后的两块肉,肚子之类的其他地方只能丢掉了。
官员们在厅里面议论接下来的施政,王宵猎便就在山里闲转。见到大柳树下许多蝉虫的洞,今日带了孙五郎和葛二郎一起来抓。
看看日落西山,王宵猎道:“抓了不少,够今天吃了。走,我们回去。”
说完,带着两个孩子,向住处走去。到了住处,吩咐厨师清洗干净,用油炸了,做个下酒菜。
坐在石榴树下,王宵猎对孙五郎道:“当年我到蔡州买粮,路上遇到你,也有两年了。可惜青头命蹇,未等长成,就丢了性命。唉,人世间的事,真是难说的很。”
孙五郎道:“若不是遇到观察,当然我们就没有命了。能多活几年,总是好的。”
“多活几年,总是好的。”王宵猎抬起头,看着天边的夕阳,咀嚼着这句话。乱世之中,人民的要求,就只有这么低了。数年战乱,有多少人丢了性命?就是活着的人,也不敢对生活还有什么奢望。
葛二郎道:“黄河北边,其实更惨。我们那里的村子,百姓十不存一,许多村子都没有活人了。若不是观察搬我们到南方,只怕是也活不了几年。”
看着两人,王宵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今这乱世,襄阳社会稳定,反而成了乐土。
沉默了一会,王宵猎道:“这一带是官府的庄园,用来种南北和作物。许多迁来的百姓被安置在这里,别成一村。我记得,这村子有数百户,要求设学校、商户、酒户,现在如何?”
葛二郎道:“有的,都有的。凡村里孩子,都要进学三年。说是要学会一千五百个字,还要学会算学。我在学校里学了几个月啦,也认识一两百个字了。”
王宵猎道:“一两百个字可是不行。文章读不下来,学识字就没了兴趣。”
葛二郎道:“我听先生说了,初始学字慢,后边就会快起来。不过,官府定三年学会一千五百字可是不容易。最早进学校的,已经一年半了,认识千字的十之一二。其他的人,再怎么学,也学不会更多的字。听先生说,许多人到了三年也学不会一千五百字。”
王宵猎点了点头:“这种事情,开始的时候必然艰难。你们现在能学会一千字以上,能大致看懂书信就好了。等到你们的孩子,学就会容易许多。那个时候官府有钱了,可以让孩子学习五年。”
葛二郎撇嘴:“依我看,许多人只知道玩。时间再长,也学不会更多的字。”
王宵猎笑了笑:“你要知道,人能学会东西,整个人类社会也会成长。你们现在学得难,到了下一代就未必了。那个时候的人说不定会觉得,一千五百字太少了。”
葛二郎和孙五郎一起摇头。怎么可能?现在学校里的孩子,学会识字不知有多么难。
这种事情无法分辩,王宵猎也懒得再说。不真正经历过,人们总是会用线性的眼光看事情,而人类社会偏偏就不是线性发展的。便如前世,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中,虽然大部分都上过学,但许多人认识不了一千字,数学也只能做简单的四则运算。到了八九十年代,大部分人都认字,有基本数学知识。而00后出生的人,几乎没有文盲了。
学习更容易,不只是父母的影响,还有教育条件的改善,还有社会的发展。孩子从小学开始就玩手机,就看各种书,看电影电视,环境不一样了。不识字,几乎寸步难行。
等到孙五郎和葛二郎的孩子上学了,经过一二十年的发展,社会必定不同。那时有更多的书,生活中有更多需要识字的地方,也有更多识字的人。
王宵猎道:“你们在村里,除了上学,平时怎么生活?”
葛二郎道:“在路上做饭的肖阿爹,现在也住在这村子里。他给村里做饭,兼其他杂事,我跟五郎都跟肖阿爹住在一起。肖阿爹没有娶亲,我们是一家人。”
王宵猎点了点头。隐约记得遇到葛二郎时,那个做饭的人叫肖三,却不知道也到了这里。这里与一般的村子不同,实际是官府的产业,村民也算是衙门的雇员。
王宵猎道:“你们到村里也有几个月了,有什么新鲜事?”
葛二郎道:“我自小长在北方,到了这里,见到了许多稀奇物事。便如柑橘、黄橙、枇杷、竹笋之类,便都是以前未见。这里水多,有各种样的鱼。对了,以种缩颈鳊,最是美味。”
说到这里,葛二郎又道:“还有,还有。年初从宜城县引了些甘蔗到村里种了,现在都大了。我听说此物最甜,可惜都说现在太小,吃不得。”
王宵猎心中一动,却是忘了甘蔗这种经济作物。
南方很多地方都能种甘蔗,而且此时也比后世温暖,襄阳一样种的。只是此时比不得唐朝,襄阳只有宜城等靠南的地方,有山地阻挡寒流,甘蔗还能正常生长。不过这里的甘蔗,与明州、四川、番禺等盛产甘蔗的地方比,甜度远远不如。不用来榨糖,而只是当作水果食用。
不够甜又怎么了?这个时代的糖实在太贵重,成本高些,一样是赚钱的买卖。
王宵猎在这里设庄园,主要的目的是引种南北作物。襄阳正处南北中间,南方的作物能生长,北方的也可以。经过在这里的种植,一部分南方的作物可以种到北方,北方的作物可以种到南方。
不多时,蠽蟟螝炸好了端上来。王宵猎道:“这是一种美味,可惜当不了主食。你们过来,都尝一尝。以后等到闲时,可以去抓些,算作消遣。”
葛二郎上前,拿了一只在嘴里。赞道:“果然好滋味!”
王宵猎笑了笑。这孩子也没吃过多少好东西,只要有些味道,都会赞一句。
吃了一气,葛二郎在一边洗了水。问道:“观察,那边官员议论得热闹,怎么你这么清闲?”
王宵猎道:“因为我不需要跟他们一起议论,自然就清闲了。”
葛二郎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到一边与孙五郎玩去了。
为什么不去参加议论?王宵猎去议论什么?他只要抓住了大方向,其他事情自然由属下去办。具体的情况又不清楚,怎么施政自然就不好干涉。对于王宵猎来说,只要牢牢抓住军队,政事自然可以放手由属下去办。经过锻炼,这些官员才能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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