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王忠的话,王宵猎不由苦笑。自己当然皱过眉头,人也变了很多,再不是当年了。但在这位老人眼里,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年,英姿勃发。
杨审道:“阿爹说的对。节帅目光深远,岂是我等能及?”
王忠点了点头,很认真地道:“我是看着小舍人长大,不是你们能比的!”
王宵猎道:“今夜请你们来,吃顿便饭,说些闲话,就不要聊这些国家大事了。我们说一说,每个人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困难。公事自然公办,但是私事,有什么我能帮的尽管开口。”
杨审道:“我现在俸钱优厚,家里面又没有什么大事,一切都好。”
余欢也忙道:“我也一样。节帅发的俸钱,可能是天下间最良心的。只要用心做事,能有什么难处?”
见王宵猎看着自己,王忠忙道:“大娘子宅心仁厚,自然不会亏待了我!”
王宵猎道:“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了。我是個念旧情的人,闲时总忘不了你们在我身边,随我拼杀的岁月。这个世界上人各有不同,每个人有自己适合做的事情。我不能因为你们的旧情,就犯了公事上的规矩。比如一回到汝州,我便让杨提举卖了自家酒楼。如果不卖,就只能离开军中。为什么?因为他做公事,管着这些事情。朝廷官员,有一项叫做回避法。做地方官,治下不能有自己的产业,也不能有亲友的产业。做朝廷官员,牵扯到亲友的事情,就必须要回避。我觉得回避法,是天下最好的法律。有了这项法律,官员不必因为亲友,在法律与私情上为难。百姓也不会因为官员的亲友,遭到打击迫害。”
杨审道:“节帅说的是。说实话,当时让我卖酒楼,当时还真舍不得。”
王宵猎道:“哪一个能够舍得?祖传的酒楼,全家的衣食,就这么卖了。以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当时我以为你必然会舍不得酒楼,从此离开军中了。没想到你真把酒楼卖了,随着我到了襄阳。想起往事,真是令人感慨。”
杨审道:“我们随着王通判起义兵,救国家,命都豁出去了,又如何会舍不得一座酒楼呢!”
王宵猎道:“人就是这样。为了国家大义,命都可以不要。但要舍弃自己祖业,又有几个人狠得下心?当时你们赤心跟我,有条件了,我也会尽力报答你们。现在提举掌管供销社,虽然累了些,收入也还好。”
杨审笑道:“一年一千多贯,俸钱可不能说是还好了。天下间有几个人一年可赚这么多钱的?”
王宵猎有些感慨。道:“做一个首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最简单的,如何分配钱财?我们是官员、将领,大致可以按照朝廷规矩来。但许多地方,其实没有规矩,要自己建立规矩。有的人就舍不得钱财,发给手下的人,像割自己的肉一样,一文钱也不舍得。却不知道,赚不到钱财,手下的人如何养家?日子如何过得更好一点?不发给他们,他们自己就要想办法。怎么想办法?还不是要么从百姓身上来,要么是从公家的钱里来,或者是两者兼有。到了最后一算账,即使自己不是亏的,公家的钱一定是亏的。倒不如把该收的钱收上来,发的钱多一点。若不然,贪污舞弊的人吃香的喝辣的,过规的人只能萝卜白菜。有的人就特别大方,除了俸禄,其余的钱全部分给手下。以为手下的人多赚了钱就会死心卖命了?哪那么容易!你能给一千贯,你的对手就能给两千贯,反正比钱多呗!”
王忠道:“世上的事千难万难,也只有小舍人如有天助,什么事情都能想出办法来!”
王宵猎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能够想出来什么别人想不出的办法,而是我能够克制自己,尽量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尽量不做自己想做但不应该做的事。克制自己,是一个官员应该有的品德。”
杨审和余欢视一眼,默默点头。两个人心里明白,今天晚上王宵猎不只是请他们吃饭而已。
王宵猎道:“万事有度,只要心中时常想着度在哪里,就能够经常做正确的事,少做错误的事。为什么有度?因为我们认识这个世界,所有认为正确的观念,都只是在一时一地正确,而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万世不易。当时移事易的时候,就要经常修正自己的观念。什么时候修正?怎么修正?就是这个度!”
余欢道:“莪们是粗人,如何明白得了这种大道理?”
王宵猎道:“不管明白还是不明白,你们只要记得万事有度,记得要克制自己,也足够了。”
余欢和杨审一起拱手:“我等一定牢记在心!”
王宵猎道:“到了洛阳之后,供销社的事情会更多,权力会更大。——当然,俸钱也会更多。我打算还是让杨审提举供销社,多做些事,也多赚些俸钱。因为权力太大了,我也怕杨审会迷失自己啊。不知不觉地想多占一点,想多拿一点。时间长了,做出不应该做的事情来。那个时候,让我为难。”
杨审听了,急忙起身拱手:“节帅尽管放心,我必然会谨守规矩,为令你为难!”
王宵猎让杨审坐。道:“只要你能够谨守本分,我还有什么担心的呢?这几年来,你掌管供销社,一切都好。哪怕是规模扩大几倍,我相信你依然能干好。”
说完,端起酒杯来,与三人一起喝了一杯。
对余欢道:“余欢提举营田务,事情也处理得井井有条。我想着,占了洛阳后,你依然提举营田务。与在襄阳的时候不同,以后的营田务,应该扩大规模。这个规模远不是以前可以比的,将会非常重要。”
余欢拱手:“一切但凭节帅安排!”
王宵猎道:“营田务有几项基本的要求,你要记清楚了。第一,不在于你一年赚多少钱,收多少粮食,最重要的是要保证农民的生活。在营田务里,百姓要普遍达到一户人家三十亩耕地,二十亩其他地,一头牛,有足够农具的自耕农的生活水平。大致如此,不能相差太远。营田务之外,如果主户剥削客户太甚,营田务要有能力吸收这些客户。总而言之,营田务是一个农业的调节器,让种田的百姓日子过得不会太差。”
余欢听了,不由怔在那里。自己在营田务干了不少日子来,第一次听说还有这项功能。
王宵猎接着道:“保证了这一点,其余的才是成绩。第一点,要能够组织出人力,开垦荒地。金贼南犯,天下间的闲田何其多!等到人口增加再去开垦,要到何年何月?营田务要按照官府布置,多开垦些荒地出来。”
余欢拱手:“节帅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王宵猎点了点头。接着道:“还有,营田务要多产粮食,按照要求产各种粮食。你们的粮食,要进入国库,调节天下粮价。你们的粮食足够多,百姓的饭碗就足够稳。还有一点,要给天下百姓做榜样,怎么种地。你们要配合其他衙门选育良种,改进农具,提高产量。”
余欢道:“一切谨遵节帅吩咐,必不会让你失望!”
王宵猎点了点头:“你们让我放心,我可就真放心了,千万不要让我为难。我不是个小气的人,不会让随着自己的人吃苦。但是,我再强调一遍,你们的钱,就是你们的俸钱,千万不要动公家的钱!哪一个敢犯了这规矩,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你们的俸钱,一定不会少!如果贪得无厌,谁能救得了你呢?”
听了这话,杨审和余欢一起称是,不敢丝毫怠慢。他们看得出来,王宵猎不是随便说说。自己真犯了,很可能就会被严办,没有情面可讲。
让两人坐下。王宵猎道:“你们随着我的日子不少了,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知道自己的脾气不好,所以一直自己克制,尽量不发火,做事要冷静。讲起交情,该给的我会给,该有的交情当然有交情。但是,我再三强调过的事,哪一个犯了,就是不给我面子!哪一个不给我面子,我当然也没有面子给他!”
余欢和杨审急忙道:“卑职明白!”
这是王宵猎再三强调过的。听王宵猎的话,当然有交情,有面子。如果不听,也就没什么好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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