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军中军大帐之内,送走了薛万均的杨集,召集心腹文武商议高昌国之事。
王府参军事郝瑗在地图前,介绍道:“殿下,诸位同僚,据卑职所知,高昌气候温暖,稻麦可以一年两熟,也适合种桑养蚕,素来是西域最为发达的地区。同时它又是大隋进入西域的必经之路。早在汉朝时期便是屯戍重镇,受朝廷统治,后独立建立了高昌国,是大隋和西域联系的交通要道。目前的高昌国由于长期被异族包围,国内有很多内迁的游牧部落,这就形成了胡汉杂居的状态。此国与其他西域国家相比,它最大的特点是汉人在统治、推崇汉学学制,而且语言与中原相通,只不过已经夹杂部分胡语,但沟通都不成问题,情况与河西走廊各州差异不大。而今,其国兵力只有两万余人,加上西突厥驻军,共有兵力四万人左右。”
“由于高昌惨遭西突厥盘剥、民不聊生,全国上下对之异常痛恨,但却又不敢反抗势大的西突厥,所以期盼我大隋帮他们驱走西突厥之军。也就是说,我们要是进军高昌,面临的敌人也就是西突厥的两万人而已,要是有高昌军从背后给西突厥致命一刀,那么我们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高昌国,将之纳入大隋王朝的版图。”
听完郝瑗的介绍,杨集并没有说什么,目光盯着木架上的地图沉吟不语。
自大隋夺取伊州、庭州以后,高昌东部、北部皆为大隋的国土包围,甚至其西北方也被庭州包抄了,所以显得格外突兀、格外不顺眼,若是将之占领,那么大隋西北方的疆域将会变得十分平整。
过了半晌,杨集说道:“时罗漫山乃是胡人之名,听起来格外不顺耳,而胡名的存在,也不利于汉化进程,今后的地图,一律把时罗漫山改名为天山,同时令凉州各州统一使用天山之名。”
众人等了这么久,却得出这样这么一个结果,尽皆哭笑不得,但还是纷纷拱手应道:“遵命。”
“我知道大家均有建功立业之志,希望多灭几个国,事实上,朝廷未来的发展战略也会偏向西域,这也是圣人大规模移民的用心所在。”迎着大家期待的目光,杨集缓缓的说道:“但我们要考虑的问题也很多,首先是大隋王朝和西域各国、东西突厥、吐谷浑、薛延陀、契苾部关系;其次是各方异族势力的关系;第三、是我们凉州总管府任务,我们当务之急是消化伊州、庭州,威慑吐谷浑。只有把这两州理顺了,吐谷浑弄垮了,然后再逐步蚕食西域,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大隋要重新恢复对西域的统治,不单是在军事上威慑,而是要打破以往旧的规则,从军事、政治、经济、民生、语言、风俗、生活习性统治西域,使西域上下以说汉语、写汉字、穿汉服、执汉制为荣,以身为大隋子民为荣。只有到了一步,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要是我们咄咄逼人、过早过猛的入主西域,这些相互敌视、作战的势力出于自身利益,定然会摒弃前嫌,联手对付大隋,一个不小心,反而会将大隋刚刚稳定下来西部局势彻底弄散。所以当下,绝非大隋占领高昌国的良机。”
“殿下考虑深远,卑职不及。”薛举拱手道:“但是,现在是我们入主高昌的良机,以后未必会有啊。”
杨集挠了挠头,感情之前的话是白说了,他摇了摇头道:“有西突厥军在,高昌国以后只能依赖我们、乞求我们。如果我们帮高昌打跑了西突厥的军队,自己却又无力统治,最终是给高昌王作嫁衣,成全了他;他要是顺势向大隋称臣,就是大隋的臣子了,我们要是无故攻打臣服于大隋的高昌,道义上就说不过去,以后谁还敢信我大隋?所以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而且高昌百姓被西突厥盘剥得越惨、越埋怨无能的高昌王、以后也越感激救他们出水火的大隋,也越利于大隋今后对高昌的统治。”
历史上的麴伯雅凭着占据丝绸之路的重要地理位置,左右逢缘,很快就发展强大了起来。为了有个强大的靠山,一直游离在中原隋唐和突厥之间,这固然是小国的无奈和悲哀之处,但是对于中原王朝而言,却是处于被利用的地位。
这样的人,眼中心里只有自己利益,骨子里没有忠诚于谁的念头,如果大隋帮他打跑西突厥,只会助长对的声势,以及掌控高昌的实力;面对这样的人、这样的国家,杨集在时机未到之时,宁可让西突厥继续去祸害,让西突厥将高昌弄得一塌糊涂。
只不过史上唐朝对高昌、对异族的治理方略,杨集不太认可。唐朝和隋朝不同,隋朝执行的对外政策是打完就占,设置州县进行完全统治,然后再移民过去将该地胡人汉化,目的是使其摒弃本族习俗,从文化上、信仰上与大隋同步。
而唐朝对异族执行的民族政策叫羁縻州制度,一般有三种情况,首先是在唐朝军事力量笼罩之下的地区设立的羁縻州、县,朝廷将其视为领土的一部分,文书用“敕”,但各级官员皆由部族首领世袭,一切内部事务由其自治,有的甚至不仅不用交税赋,朝廷还要拿钱粮去供养这些地方的官员、军队;其次是内属国,朝廷一般封为可汗或郡王,他们有着自己的领土范围,相当一个个诸侯王,朝廷将其视为臣下,文书多用“皇帝问”;第三种是“敌国”和“绝域之国”,如吐蕃、倭国等等,虽然亦有册封,但多是对现实情况的追认,并没有实质上从属关系,其国君、政权的合法性也不是朝廷册封,文书方面也多用“皇帝敬问”。
这种羁縻州制度是草原部落制的放大版,各族都有高度自治权,朝廷强大之时会乖乖的臣服朝廷,一旦朝廷衰弱下去,各异族便纷纷自立而去,甚至会强势的进攻、啃食昔日之主,每当朝廷军队到了,又像狗一样的服从,然后说上几句好话、杀几个替死鬼就完事了;朝廷非但没有追究,反而花钱财去安抚,进一步养虎为患。
这种羁縻州制度始创于李渊,李世民扩大到四塞,但是到了名将凋零的李治时期,即已出现坍塌之兆,正因为这些借唐朝之实力、财力、科技力壮大的羁縻州反反复复的造反,分走了朝廷一部分精力、兵力,使李治时期的唐朝在对外战争、内对统治中,处于十分被动的局面。
所以杨集心中不太认同这种可以解一时、一世麻烦的制度,思来想去,还是占其地设州县的步步为营、逐步同化战略比较稳妥。
至于高昌,就继续让西突厥祸害好了,这样既能使高昌国民期待大隋,又能令高昌王步步失去民心,等代表“正义”的大隋打过去时,只要对高昌百姓稍微好一丁点,百姓都会拥护大隋,而那些配合西突厥盘剥百姓的高昌君臣,也被高昌百姓所弃,那时再设州建县、推行汉制,那就是波澜不惊、水到渠成之事。
薛举默默品味杨集之说,也明白了过来,他笑着说道:“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意思是说高昌还不够惨,让他们再惨一点,再进军高昌,是不是这样?”
“正是如此,现在我们甭管高昌如何、西突厥如何,先让麴伯雅继续帮助西突厥盘剥高昌百姓。等高昌百姓再惨、更惨一点,进军高昌的大隋军队,就是顺应民心、得到全民拥护的正义之军;麴伯雅失去民心,沦为了孤家寡人。他说什么、反对什么都没半点用处,届时,怎么统治、怎么治理高昌,皆由大隋说了算。”
杨集笑着点头。史上的西秦霸王,仅仅只是凭借几个贫瘠之州的实力,杀得关陇贵族全力支持的李唐人心动荡、关中不安,也说明了薛举的能力;不过眼下,他的地位没有达到自己这个层次,也没有经历过像样的战阵,所以考虑的问题没有那么周全。
薛举是个帅才不假,但目前来说,也仅止而已。不是说薛举没什么门路,而是眼下的大隋王朝,将帅多得离谱,除了朝中那些猛人以外,随便从边州刺史、总管拎出一个人来,那都是独当一面的大将。所以薛举现在就算进入朝廷的武将体系,也没有单独带兵的机会。
他在自己麾下任职,绝对不会没有出头机会,比起被弄去朝中当太仆少卿的屈突通来说,薛举算是幸运的了。
至于今后走到哪一步,现在谁也不好说,一切得看杨广如何治理这个天下了。
郝瑗也笑了,说道:“麴伯雅和吐顿设一样,他为了维护高昌百姓的利益,这些年一直在和西突厥斗智斗勇、拼死博弈,这才令西突厥做出了一次次的让步。所以凭良心说,他是十分合格的君主。但是高昌百姓看不到他的努力、也不会理解他的苦衷和付出,只知道西突厥士兵牵走他们牛羊时,麴伯雅这个国王‘漠然’不管。”
“这就是小国国王的悲哀,他们面临大国威胁之时,其实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杨集心中叹息,其实郝瑗说话,也适用于许多中原皇帝;这些中原王朝的皇帝,为了自身统治和百姓利益,长期与国内的各方政治势力斗智斗勇、拼命改革。
可结果是什么?
多是以身败名裂告终。
当代百姓不配合、不认同、不理解这些个皇帝,当他死了以后,留到后世的是昏君、暴君之名。
其实别说昏君暴君了,就连明君也是被处处否定。这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杨坚了。
杨坚自己省吃俭用,他除了皇袍以外,连一件华丽的普通绸缎袍子都没有,但是对待功臣名将之时向来赏罚分明,一点都不吝啬,他个人的节省之举,却被写成罕见的吝啬皇帝。然而就是这个吝啬皇帝,十分大气的从私人宝库中拿出三百万匹绢布送给了有功官员、将士,此后年年掏钱奖励百官士兵、抚恤老无所依的老人和残疾人士,可是又被写成收买人心。
杨坚见冗官无数,撤并只有一两个县的州,之后又是从严治吏…也被说成多疑。
总之杨坚在被记载之前,必然先是“吝啬、多疑、猜忌、残暴”等等与性格有关的贬义词,然后才是与这些贬义词挂得上钩的各种制度。使后人读起史书来,理所当然的认为:杨坚都多疑了,他从严治吏很符合他的性格,一切与爱民无关;杨坚创立的“不许官员在本州任职、不许同族在一个州任职、届满不能在该州连任”等等官制,是他天生多疑猜忌,所以创立这些制度很正常,跟防止同族勾结、官员和官员家族勾结谋利无关;杨坚褒奖良吏、奖励将臣、安抚孤寡老人、伤残士兵,是他善于收买人心、别有用心……
“殿下若无吩咐,卑职先行告退了。”说到这里,众人也都理解杨集不愿趁机进攻高昌的深意了,见他没有什么交待,便纷纷告辞,前去安排各项防务。
杨集见天色尚早,便去后帐寻找萧颖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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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颖等人共同一顶白色大帐,四周有独孤敏派来的肌肉女兵护卫,帐篷内铺着厚厚的地毯,布置虽然比较简单,但也别有一种味道。
萧颖跪坐在一张小桌面前,用支炭笔书写曲谱,跟着大军行走,虽然比较辛苦,但她心情格外愉快,一路上可以饱览异域风光,还听到很多和大兴风格不同的异域民歌、雄壮军号,这些,她都细心的记录下来,准备用来当编曲的素材。
“娘子,有空吗?”就在萧颖和柳如眉商讨之际,帐外传来了杨集的声音。
“有啊!”萧颖放下笔,和柳如眉一起走向帐门,见到杨集带着他高大悍马看着自己,笑着问道:“郎君这是……?”
“这片草原广阔无垠,地势开阔平坦,十分适合练骑术,现在离开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准备教你骑术。”杨集说道。
“现在吗?”萧颖心中自然是很乐意的,可杨集作为一军之首,一路上的忙碌、辛苦她都看在眼底,郎君今天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她着实不舍得令他再辛苦。
“娘子!”旁边的柳如眉笑道:“凉州草原多、沙漠多,马是所有人出行的利器,不会骑马很不方便,娘子还是学一学吧。”
“那好吧!”萧颖在甘州练习用的马一匹温顺的小马,而被杨集称为“奔驰”的汗马宝马高大神骏,十分凶煞,她看了看这匹高傲凶悍的马匹,有些害怕的说道:“可是奔驰好凶啊。”
“你的坐骑不是奔驰!”杨集笑着说道:“是史蜀胡悉贿赂我的小马,那也是一匹汗血宝马,耐力、速度都不比悍马差,而且还很温顺。”
意志不太坚定的萧颖闻言,便跟着杨集走向了前帐空地,杨集指着站在空地上的红马,得意洋洋地道:“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坐骑,产自遥远的大食。她是一匹令人着迷的小美人儿呢,腰身十分健美、毛发十分漂亮,不但外形绝美、速度极快、耐力惊人,关键是她相当耐骑。”
“……”萧颖呆呆地看着所谓的小马,眼睛一下子就瞪得大大的,只见那匹“小马”红似火,站在那里如同火焰一般,漂亮是漂亮,可是比起普通的战马高出了一大截,顶多比悍马小一些而已。
这哪是什么小马啊?分明就是高大雄劲的宝马,她看了又看,十分确定的向杨集说道:“郎君,我认得这种马,它是大食宝马,而且还是纯种。”
杨集听萧颖这么一说,不禁好奇了起来,问道:“你认识?”
萧颖点了点头道:“纯种的大食马是马中皇族,体形是最漂亮的马种之一。头形轻俊、前额宽广、耳短竖直、眼大有神、颈长形美、臀部浑圆、肌腱发达、蹄质坚韧,不管马毛是什么颜色,但你只要剃光了毛,会发现皮肤都是黑色。可以说,这是一种集中了外形、速度、耐力为一体的马,说是日行千里毫不为过。而且它们性情温和、聪明敏锐,具有极高的智慧,很容易就能领会主人意图,只要熟悉了,想让它做什么动作、什么姿势都行。”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跟着来看的柳如眉听了这番话,不由自主的红起了脸,她感觉萧颖说的是她。
“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杨集更加好奇了。
萧颖说道:“我六阿兄萧玚前年庆生时,有人以大食宝马作为寿礼。阿兄从此视如瑰宝,他那段时间专门拿一间房子当马厩,恨不得跟马一起睡觉,我见他这般夸张,便问了一些马匹的知识,所以知道一点点,不过阿兄那匹有些斑斑点点,不如这一匹漂亮。”
“原来如此。”杨集闻言恍然,萧玚不止的兰陵公主杨阿五的驸马,还是检校兵部尚书,可谓是位高权重,有人送宝马也很正常。
他把红马牵了过来,说道:“这匹马只有两岁,现在属于你了。”
萧颖这才明白所谓的“小马”是什么意思,指的是马的年纪,而不是体形,她细细的打算着这匹漂亮的骏马,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可是却又不敢。
红马仿佛通灵一般,抬起头,很俏皮地向她打了个喷鼻儿,萧颖克服了恐惧情绪,伸手抚摸它鼻子上长长的红毛,红马很受用的在她肩头轻轻蹭了一下。
萧颖喜上眉梢的向杨集说道:“郎君,就这匹了,咱们去草原练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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