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府中堂偏厅,宇文化及代父接客,在客席之上坐着两名客人,年长者正是有名官奴之名、云家事实上的家主云定兴,而旁边那名文质彬彬的青年便是元寿之子元敏。
元敏当初奉家主元胄之命,秘密前去洮州秘密联络党项首领拓跋丛宁,差点被杨集逮了个正着,但是由于韦云起和白水、黑山等羌人首领连夜发动攻势,这才使他和族弟元朗在夜色中趁乱逃过了一劫。
他现在已经当上了内史省的内史舍人,和宇文述的三子宇文智及从小玩到大,有着极深的友谊,而家主元胄让他代表自己前来拜会交往不多、交情不深的宇文述,就是想用晚辈这份情谊充当沟通桥梁,为接近位高权重的宇文述提供便利。
至于云定兴此刻的作用和价值,则是元敏得以见到宇文述的敲门砖。
元敏放下手中的茶杯,向宇文化及问道:“兄长,最近怎么没有见到智及,是不是又到什么地方猎艳去了?”
“这回倒不是去猎艳了,而是干了正事。”宇文化及笑着解释道:“年底不是举办以友举将了吗?父亲也要求他参与这次比武,而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取得足以名扬天下的名次,所以他这段日子躲在灞桥别苑练习武艺,据说他异常刻苦,恨不得一天之间就把尉文通毕生所学学会。”
先帝规定大隋各州每年年底向朝廷选送三名文章华美、有才能的士子,前来京参加秀才与明经科的考试,朝廷将按照名次来授官,那些考试成绩不理想的士子,虽然当不成官、预备官,可是他们却能进入国子学深造,为来年的考试积累学识。
由于今年举荐的时间与平叛契合,所以尚书省右仆射在朝议上提醒杨广的时候,大隋军方强烈要求杨广以武举将。纷纷说一个国家穷兵黩武不好,但是偏重文道更加不行,大隋唯有文武并重才是王道。
如今有以文举才,却没有以武举将,像什么样子啊?
杨广拍案叫绝,爽快的答应了军方的请求。
他们父子为什么要绞尽脑汁的大肆清洗大将?难道们不知道大将于军事的重要性么?他们当然知道,但是不得不清洗啊!
因为那些将领都以门阀为重、派系为重,一旦本门阀、本派系的利益与朝廷利益发生冲突,他们立马就从一名忠心耿耿的良将,变成最致命的匕首。
如果响应军方诉求、开创以武举将,就能从民间、从底层将官和将士之中选拔嫡系将领,就能把有能力却没有门路的杰出武人一网打尽,斩断世家门阀伸向民间武人的魔掌,在壮大自己之余,从源头上削弱世家门阀获得强授的机率。
随着脱颖而出这些底层的将领步入军中,将会打破关陇贵族在军事上的垄断地位。就算有的人经不起财富、美色、权力的诱惑,最终投入关陇贵族的怀抱,但是多少会有人留下来,即便是一百人中只有一人留下来效忠朝廷,那也现在好得多。
最关键的是只要开创了以武举将之先例,能让杨广收揽天下武人之心,而天下武人有了入仕的途径以后,也不会成天无所事事的为害乡里、打架斗殴、杀人放火。
然而以武举将的决定,却严重的损害了关陇贵族利益,出身于关陇贵族纷纷反对,说这样比起来的武将要么目不识丁、要么是些纸上谈兵之辈,若是让他们为将,于军无利、于国无利。
但是杨广不听。
这倒不是他奉行关陇贵族支持就反对、关陇反对贵族就支持的准则,而是他们的论调根本就不合理、不成立。
因为他选的是中低层武将,而不是一军主将、主帅,这一类武将只要遵照主将的命令去执行任务即可,识不识丁都无所谓;至于纸上谈兵的论调更扯谈,一场大战怎么打、打哪里,全部是主将和主帅说了算,哪是这类将领能够参与的?若是他们胆敢不遵主将和主帅之命,自有军法办了他们。
所以杨广驳倒反对者、考虑到以武举将的种种益处之后,当场便颁布了以武举将的诏书:朝廷将在明年一月底二月初举行以武举将大比武,只要觉得自己有本事,无管是在职将领和将士还是民间武士,皆可前来京城报名参加,凡是夺得名次者,朝廷酌情授予军职。
元敏听到宇文化及这么说,便点了点头,当他想到尉文通在宇文述众多假子之中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忍不住又问道:“尉文通不参加吗?”
“他当然要参加了。”宇文化及说道:“不过他已经是郎将了,其实参不参加都无所谓,主要是第一名将会获得大将军,所以父亲让他去和天下英雄争一争。”
元敏微微颔首,宇文化及说的大将军是正三品武散官,不过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如果在举世瞩目的大比武中打败天下英雄,那便是人们认可了的光彩夺目的天下第一,还怕没有出头之日?所以宇文述派尉文通前去争夺,纯属于情理之中。若是尉文通夺下这个荣誉,再加上宇文述大力帮衬,位高权重之期,指日可待,而宇文述也将获得一名强有力的臂助。
遗憾的是,他们元家没有什么厉害武者。
正说至此,堂下忽然传来咳嗽声,却是宇文述到了。三人连忙站起身,一起躬身行礼,“参见父亲/大将军!”
宇文述走近大堂,摆了摆手:“不必多礼,请坐吧!”
众人又坐了下来,宇文化及让侍女给父亲上茶,便令其退下。
宇文述看了元敏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元家人才辈出,文韬武略冠绝于天下,这次以武举将,元家应该也有不少俊杰参与吧?”
“大将军也不是外人,说了也不怕您笑话,我们确实有人参与这次大比,但是不抱什么希望。”元敏脸色一红,他们元家最大的问题是一代不如一代,他父亲元寿从灭南陈,以武功晋为尚书左丞,伯父元胄、元旻、元岩、族伯元岩均是武到极处转文治,每个人最得意之时,都是达到了宰相级别的高度。
可是到了他们这一代,只有元弘嗣拿得出手,但是元弘嗣在担任幽州长史的时候,上奏燕荣的暴虐行径及其贪赃枉法之事,燕荣被征回京城赐死。但可笑的是,取代继任幽州总管的元弘嗣手段之残暴,比燕荣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不仅丢了幽州总管之职,还落下了令人厌恶的酷吏之名,而他们下一辈,更是人才凋零。
旁边的云定兴见气氛尴尬,连忙出声缓解:“元家主之子元仁惠、义子元武都是勇猛之将,我看入选有望呐!”
宇文述不咸不淡的说道:“元仁惠如何,我不太知晓,不过元武倒是有一点武艺,只可惜他的出身不好,实在是令人遗憾。”
“让大将军见笑了!”元敏明白宇文述讽刺元家无人,竟然让出身卑贱的元武参战,同时在说元武的武艺微不足道。但是他心中却是冷笑不已:真以为你披着“宇文”姓的外衣,别人就不知你破野头述是什么东西了吗?再说了,如果你后继有人,何以对尉文通寄予厚望?现在竟然还好意思说我们元家?真他娘的不要脸。
宇文述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元敏不值得让他自降身体的冷嘲暗讽,之所以这么说,是他听说元敏最近十分活跃,故而以这种方式试探他,如今见到元敏泰然处之的模样,便知道他已经听出了自己的暗讽,然而他表现出来的从容不迫,令他不由更看了几分,不问元敏本事如何,光是这份城府和涵养,就远远的把长子和三子甩开了。
看了乐呵呵的宇文化及一眼,宇文述顿时气冲斗牛之星,真想把他踹死。他喝了一口茶,努力压抑心中的气愤,淡淡的话题转到正事:“贤侄今天来找我,有何指教?”
“晚辈哪有指教大将军的资格啊?”元敏谦卑的说道:“只是因为家主近日感恙,不良于行,不能亲自登门拜访大将军,便让晚辈和大将军说一件事。”
按理说,作为晚辈的元敏最多只能跑腿送信,但是元家吃了贺若弼的大亏,所以元胄不敢用快与宇文述往来,担心有落下什么把柄,所以这才让元敏替他传口信。只是这么一来,便显得十分失礼了,因为如果传口信,怎么也得让同辈来拜访宇文述,这是贵族间最起码的尊重和礼仪。
“不知元家主有什么需要我宇文述效劳的地方?我洗耳恭听。”宇文述遥遥的行了一礼,他虽然不满元胄的无礼,但也不能冲元敏发火,便以“效劳”、“洗耳恭听”两词,以及行礼的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元敏也意识到伯父的不周之处,但他无法解释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伯父听说卫王阵前杀将,但是他不明白圣人为何没有追究卫王越权擅专之罪,但不知大将军知晓个中缘由?”
宇文述立即明白元胄是想和自己打压和扳倒杨集,所以让元敏来试探自己,而云定兴就是他们的牵线人。但是他的首敌是杨素,而不是身为亲王的杨集,他和身为凉州牧的杨集现在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又岂能去当元家复仇之刃?若是把杨集惹火了,与杨素一起联手来搞他,他绝对支撑不住,
宇文述沉吟一下,便缓缓的说道:“卫王未奏斩杀赵十住和贺兰宜,确实有越权之罪,不过他已上表圣人,表明他们已经和乔钟葵秘密达成了协议。当时的幽州军盲目自大、形势万分危急,卫王如果不斩赵十住和贺兰宜首级威慑全军,他们就会带着幽州军带入乔钟葵的包围圈。由于二将是叛将赵子开、贺兰友的兄弟,所以和圣人认同卫王的解释和做法。”
“原来如此!”元敏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忽然问道:“左仆射这次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了叛乱,恐怕将要更进一步,不知大将军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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