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基答应了宇文述的请求之后,一大早便大张旗鼓的走访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与后两者相比,刑部侍郎梁昆却是他直接推荐上来的人,说梁昆是虞派中人亦不为过。他便把这件事交给了梁昆来处理,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至于梁昆怎么做,他并不过问。
但是梁昆却晚到了一步,当他到了县衙以后,包括杨集、宇文智及这两大祸根在内的人,全都被窦庆放了,县衙除了一大堆口供和证词以外,一个证人都没有了,使梁昆想暗中操作、偏袒宇文智及都难。
梁昆一时间不知谁是证人、又要完全虞世基交给他的任务,想到事情的起因是宇文智及为难杨集的朋友,他犹豫良久,只好一咬牙,率领下属来卫王府要人。
只是门房入内通报以后,便没有消息。梁昆带着数十名刑部士兵在府门前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大总管公孙桓才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乐呵呵的拱手道:“原来是梁侍郎啊,让侍郎久等了,实在是抱歉。不过也没有办法,王府这几天正在反腐反贪,而这几天又恰好收账上来,老夫每时每刻都在经手数千数万贯钱,这不细数肯定是不行的。多出去一枚铜钱,老夫要赔;少一枚铜钱,下面的人不答应不说,老夫还要担上贪污的罪名……”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公孙桓才问道:“梁侍郎此来,是决定买下洛阳南市那块地吧?抱歉,价格翻倍了!太妃说独孤家、窦家、宇文家、上官家、郑家都看中了,每家都愿多出几成价钱,所以梁家这边,呵呵,实在抱歉了。”
公孙桓虽是故意气梁昆,可这话却是真实的,洛阳新城的轮廓已经已经出来了,新都图纸早已由官方公布在大兴城各坊告示墙,什么地段值钱,一目了然。
杨集因为杨昭之故,很早以前就得到了宇文恺设计的洛阳新城图纸,之后再让独孤敏“按图索骥”的把那些注定繁华的地段通通买了下来。后知后觉的权贵人家想要从独孤敏手中拿到好地段的人,不出高价怎么能行?
类似独孤家、窦家、元家的大家族,都有自己的商业网络,他们不仅要在好地段买宅基,还要在洛水两岸、集市买地建码头、仓库、店铺。有的黄金地段,甚至有几十家在竞争。而公孙桓所说的地皮,便是一块黄金宝地。
“我不是买地,乃是为公务而来。”梁昆虽然不是为地皮而来,可听说那块地涨价了,心中暗恨不已;双方本来已经把价钱谈妥了,但是王府这边却忽然说涨价了、不卖了。这分明就是故意针对自己。
只因他已经把此行任务给门房管事说了,于是王府便在地皮上、私事上让自己不爽,而有了独孤家、窦家、元家等等庞然大物参与,梁家又哪能竞争得过?
“什么公务?”公孙桓故作不知。
梁昆心中虽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好重复道:“我是为不醉不归酒肆的案子而来,现在需要一些人证,能否请公孙大总管帮忙叫人?”
公孙桓‘恍然’道:“原来如此,王府上下向来奉公守法,也愿意配合官府行事,只是王府的人很多,不知梁侍郎要找哪位?”
梁昆忍气吞声的说道:“我找卫王那几个朋友,就是目睹案件发生的人。”
公孙桓笑了起来:“梁侍郎找错地方了吧?你要找人,应该是去大兴县衙才对。他们不是还在县衙吗?”
梁昆黑着脸道:“他们已经和卫王一起来王府了,此时应该就在王府之内。我只是要问他们一些事情而已,能否让公孙大总管再去看看?”
“好的,您稍等。容我去问问。”
“有劳了!”
“无妨无妨,官民合作嘛。”
公孙桓乐呵呵的转身进了王府,只是这一稍等就没了下文,梁昆等人在冰天雪地又傻等了半个时辰,终于明白自己又上当了。
至于公孙桓、亦或是杨集,根本就没有当他这个刑部侍郎是回事,而是在故意耍他玩。
他愤愤不平的说道:“没有人证就算了,大不了将罪责按到卫王头上,到时候看他们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啪”从事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恨得咬牙切齿的梁昆扇了一巴掌,破口大骂道:“你以为是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卫王是什么人?你以为卫王是可以随便判刑的阿猫阿狗吗?你想死,我可不想死。”
“那怎么办?”从事捂着脸,委屈的看了梁昆一眼,心说:这案子本来是县衙在负责好好的,只要他们上报刑部,刑部只需审查即可。要不是你捞了好处、非要乱了程序的插手进来,大家何须在这里受冻?
你要是有种的话,你倒是闯进王府抓人啊!大门开着呢。
“回县衙!让窦庆来。”梁昆知道虞世基一定是收了宇文述的好处,这才出面干涉这起案子。他虞世基放心大胆的捞好处,却把这等苦差事扔给了自己,如今卫王不配合,他又该怎么办?
闯进去抓人?
请恕他没有这个胆量,他还不想死。
“喏!”从事心中鄙夷更甚,既然你吃不下这口硬饭,为何要插手进来呢?事到临头,你自己不敢去招惹卫王,却要去欺负县官,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软蛋。
此时的玄武殿偏殿,杨集正在公孙桓、宋正本、郝瑗、凌敬、魏征、薛举、李大亮、尉迟恭、独孤平云、朱粲等王府嫡系商议。
“公子,刑部侍郎梁昆是虞世基推荐上位的,他是虞世基的人。”公孙桓长期呆在京城,对中枢势力构成异常清楚,他向杨集说道:“虞世基的卷入,也使这件事进一步扩大了。公子你说该怎么办?”
杨集说道:“我不仅是亲王,而且还是位高权重的亲王,聪明人都不会趟这潭浑水;但是在案件起因、过程、结果都明朗的情况下,虞世基竟然出面了。我认为原因有二:一是宇文述出的代价极高,高得虞世基无法拒绝;二是虞世基另有所图、所图乃大。若不然,他也不会与我这个亲王作对了。”
众人闻言点头,宋正本说道:“卑职认为两者兼有,前者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后者,应该是虞世基想在这起案件中,显示他的存在。”
“显示存在?”杨集心下一动,问道:“主薄的意思是虞世基想借此案立威?”
“正是如此!”宋正本微微颔首,他接过杨集之前的话题,步步分析道:“公子和宇文述位高权重、圣眷正隆,一般人都会设法避开,可虞世基迎难而上,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有了与公子、宇文述角力的地位、实力、胆魄。案件结果如何,对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了与你们二人分庭相抗的名声。等他有了这个闪闪发光的名声,以后谁敢小觑他?底层官员还不得拼命的巴结讨好?”
杨集恍然点头,他想了想,又问道:“难道他就不怕我找他算账?”
“我觉得虞世基是在赌。”宋正本笑着说道:“此案表面上是公子与宇文智及之争,即便公子胜了,受到处罚的也只是宇文智及本人,跟宇文述没有半点关系;所以虞世基认为此案不会伤到宇文述,于是他赌公子有了宇文述强敌以后,不敢再与他这个内部侍郎为敌。”
“主薄所言极是!”郝瑗说道:“也就是说,如果公子去找虞世基,并且愿意花大价钱,他也会参与进来。他最终不仅得到名利、煊赫的官望、附属势力,还得到公子的友谊。”
独孤平云“咝”的笑出声,说道:“这狗一样的东西,真是想得美,难道就不怕血本无归吗?”
“他真不怕!”郝瑗笑道:“毕竟,他什么都没有做。”
旁边的凌敬默默的补充道:“他做了!”
“做什么了?”
“刑部侍郎梁昆此来,就是虞世基施加影响的结果!而这个道理,我相信朝中重臣都懂。”凌敬停顿了一下,微笑道:“梁昆此来,是坏了地方审案、刑部审核的规矩。而虞世基若是不经圣人同意,就让梁昆来,往轻里说,是坏了内史省拟诏、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执行的规矩;往重里说,则是蒙蔽圣听、专横独断。”
他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此案若是错在公子,那么虞世基、梁昆便是正义之举,坏规矩也变成了小节,圣人顶多象征的罚点俸禄;反之,若是宇文述父子得到应有的惩罚,那他们坏规矩的举动,就是败坏法度、助纣为虐。就算公子不去找他们的麻烦,那些眼馋内史侍郎、刑部侍郎之位的重臣,也会将他们过错无限扩大。”
“不错不错!”宋正本笑道:“在众臣口诛笔伐之下,即便是虞世基没有丝毫损失,可梁昆怕是要完了,这也代表虞世基失去一个刑部侍郎,这不是血本无归又是什么?”
杨集听得频频点头,今年是大业元年,虞世基还远远没有达到杨广不可或缺的地步;重要的是,他这个内史侍郎当得不久,缺乏镇压群臣的实力、权力、威望。若是眼红他这个位子的臣子,借机群起而攻,恐怕虞世基也不好过。
这就是碰瓷者的下场。
其实官场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在我盯着你的时候,他也在盯着你,这种官场百态,也让杨集想到了一首现代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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