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精心准备的晚宴,被这么一搅合,气氛完全变了样,可是杨昭除了无奈,又能如何?即便他极力缓和气氛,但是这场晚宴依旧草草收场,等到夜幕刚刚笼罩大地,参与宴会的客人便以宵禁为由,尽皆散去。
杨集和杨暕被杨昭留了下来,三人来到芙蓉池边的一处临水楼阁,靠窗而坐,窗外灯笼的灯火洒在水面上,微微荡漾的波纹闪烁着柔和光晕,空气清凉,美景如画。
几名秀美的宫女跪在案几前沏茶,待到茶香四溢,杨昭将其斥退而下,提起茶壶给杨集和杨暕斟满茶水,自己拈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懒洋洋的说道:“都不必拘礼,随意就好。”
杨集就喜欢听到这话,虽然在外人面前,对太子保持必要的礼节不会有损尊严,可是规矩一旦多了,宴会就会显得十分虚伪,令人很不自在;但人生在世,谁也无法彻底摆脱这种虚伪的表演,即便是他和宰辅、太子、皇帝亦不能免俗。
杨集改变不了什么,也没有荒谬的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但是他却可以不参与虚伪的应酬宴;当然了,主人家请他赴宴,也许只是出于礼貌,并不见得是真心,他去还是不去,或许别人都不在意。
“你又何必呢?”杨昭放下茶杯,苦笑着向杨集说道:“到底是自家人闹得这么僵,往后见了面都会尴尬。”
杨昭说的自家人,指的是替李玳圆场、发声的驸马李长雅,李长雅是辽东襄平人,八柱国、赵国公李弼之孙;早在北周时期,李弼就以赵郡李氏子弟自居,但究竟是不是,那就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李长雅在北周时期迎娶杨坚的女儿襄国公主,袭封河阳郡公,他刚才在李玳下不了台时,多次出声帮忙不说,还打算充当说客,企图让杨集和赵郡李氏结亲,然而让杨集怼得下不下台,这也是宴会早早散去的重要原因之一。
“自家人是自家人!”杨集笑着说道:“可是他这个赵郡李氏子弟,在刚才的问题上掺杂了太多权欲利益,那份情自然也就淡了。”
杨昭也知道杨集并没有错,毕竟赵郡李氏在这个问题上,显得功利心十足,而李长雅这个驸马又是站在赵郡李氏的立场说话,这也难怪杨集当他是外人、并且连半点面子都不给了。
“虽是如此,可那毕竟是赵郡李氏女呢!”旁边的杨暕颇为遗憾的说道:“人家都白送上门来了,王叔竟然拒绝了,着实是可惜。如果换成是我,我先玩了一顿再说其他。”
“阿孩,你不是喜欢人妇吗?何时换了品味?”杨集奇怪的看着杨暕,好奇的问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在阿耶棍棒教诲之下,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现在不喜人妇了!”杨暕一脸嫌弃的接着说道:“王叔,你不能再以过去的眼光看我,真是龌龊之极。”
“那就遗憾了!”杨集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我本来打算把慕容伏允的几个小妾送给你审问的,那几人长得虽然不算绝色,也不太符合我们中原人的审美,可她们好歹也是吐谷浑大可汗的爱妾,想必是知道鲜卑人一些机密的。既然你的品味已变,那我也只好交给其他来审问了。”
杨暕一听杨集是慕容伏允的爱妾,他态度大变,迅速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笑着嘴都合不拢了:“有道是‘有事,弟子服其劳’,王叔既然有大事需要审问,侄子怎敢拒绝?但不知王叔何时送过来让?”
杨暕品味独特,他不仅喜人妇,而且特别喜欢地位高的人妇,至于对方美还是丑,他荤素不忌,连契丹大酋长的五十多岁的老娘,他照样爱不释手。
杨集乐了,笑着向杨暕说道:“那行,改天就我把‘慕容伏允的爱妾’给你。”
杨昭不禁抚额长叹:“阿孩在这方面,当真是没救了。”
杨集笑了笑,不再说话,其实杨暕这种特殊的癖好在这年代真不算什么;只要杨暕不抢、不再祸害大隋百姓,他无所谓的。而且听说这家伙变好了不少,现在天天沉迷于研究庄稼;要是当真研究出产能高的新的农作物物种,大隋那就有福了。
喝了一口茶,杨集随口问道:“大隋皇家图书馆运转得如何了?”
为了让寒士都买到廉价书籍、纸张,杨集建议杨广在宗正寺下设大隋皇家图书馆,于各郡郡治设立房舍商铺,专卖凉州印刷厂印刷的各式书籍和低价纸张,其职能有些类似于后世新华书店。但是这个大隋皇家图书馆却直接听命于太子杨昭。
这个连锁书店的名字是“大隋皇家图书馆”,虽然好名声也被“皇家”捞走了一大半,但是对于杨昭来说,只要经营好了,仍然是个捞取功绩政绩、博取好名声的美差。
杨昭虽然比较繁忙,可是连锁天下的大隋皇家图书馆从立意到运转方案,皆是杨集一手包办,甚至连书籍都送到了大兴城;结果在建设和管理方面却一股脑的塞给了他,这可是天大的人情呢。
杨昭放下茶杯,神情轻松的说道:“除了王叔主政的凉州以外,另外十三个州的州府和人品稠密的上郡郡治,都有大隋皇家图书馆了,下一步,我打算再向中郡普及。”
杨集又问道:“效果和反响如何?”
“效果和反响出乎预料的好!”杨昭笑着说道:“世家门阀固然视廉价书籍和科举为洪水猛兽,恨不得烧掉各地图书馆,但是廉价书籍和纸张广受寒士欢迎、青睐,所以他们想抵制却也不敢抵制,不然就落打压寒门学子读书进学、阻碍孔孟之道普及天下的恶名。要是他们没了好名声,那还算什么世家门阀?所以哪怕家家户户心里恨得直咬牙,却也不敢在图书馆这方面搞什么阴谋诡计。”
杨集却没有杨昭这么乐观,提醒道:“世家门阀能够传承近千年,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他们家大业大的,既有英明睿智者、才智平庸者,也有心狠手辣亦有之,你还是要当心一些为妙。”
“若是在以前,也许我不会和世家门阀作对,但世家门阀野心勃勃,一个二个都要推翻大隋王朝、建立新的王朝;既然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敌,那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杨昭哂笑一声,接着说道:“正所谓无欲则刚,我对他们不抱期望了,他们有什么手段、尽管拿出来好了!除非他们动用死士将我刺杀,否则,会把图书馆一直干下去。”
现在的皇族子弟都明白皇族和世家门阀的矛盾不可调和,不管是号称是军武世家的关陇贵族也好、还是诗书传家的士族也罢,都很厌恶隋朝、厌恶皇族,大家为了应对这些强大的敌人,都默默地团结在杨广麾下;便是杨暕这个愣头青明白皇族的处境以后,也“痛改前非”,不仅不再出去为非作歹,还把齐王府的败类一扫而空。
可以说,皇族在天下世家门阀的包围之下,达到了前未有的团结。
杨集沉吟了一下,又向杨昭说道:“这次北巡,圣人任命你监国,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北巡大军共计三十三万人,其中有十万骁果军、二十万整改后的新京兵、三万凉州军。这支大军北上之后,洛阳和大兴各有十万新京兵,以及杨昭的三万东宫卫率。而这剩下的二十多万大军,既是镇守两京的军队,同时也是北巡大军的援军,一旦北方发生大战,杨广搞不好会把这二十万大军也拉到北方去。
到时候,负责监国的杨昭不但要守着兵力空虚的两大京城,还要负责为大军提供粮草。所以杨集才说他肩上的任务不轻。不过好在杨广留下杨雄坐镇洛阳、杨达和段文振协助杨昭处理军政大事,即便发生大战,杨昭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就是我最为担心的地方,我不担心外敌,我担心的是内贼。”杨昭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他叹息一声,苦笑着向杨集说道:“关陇贵族之野心,路人皆之,然而我以前没有直面他们的时候,尤不觉得如何。在我留守关中这些年,才理解阿耶为何急着迁都洛阳了;这关中哪是什么西京啊,简直就是群狼环伺的龙潭虎穴,稍一不慎,就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杨暕皱眉道:“有这么夸张吗?”
“一点不夸张!”回答杨暕的是杨集,他说道:“迁都之后、军改之初,关中‘盗贼’四起,这些‘盗贼’武器装备比正规军还要好,比正规军还要悍不畏死,这不就是说明问题了吗?还有万年军郎将李安期造反,表面上是为兄长李安时报仇,可背后还不是关陇贵族在搞鬼?我明确告诉你,这起叛乱是元寿和张瑾等元派势力在背后搞的鬼。”
说到这里,杨集注视着神色变得严峻的杨暕,冷笑着说道:“当时情况危急万分,京兵受宇文述粗暴的军改,陷入一片混乱,那个时候的关中,堪大用的军队,只有我们整改的豳州军,情况可谓是万分火急。”
“王叔言之不错!”杨昭亦是沉声补充道:“关陇贵族虽然是我大隋的基础,可是当我杨家成为皇族以后,他们的目标便是推荐我们皇族,故而祖父和阿耶皆视关陇贵族为第一强敌。阿耶开武举、迁都洛阳、军事改革、建立天子亲军骁果军的目的,其实就是消弱、打散这个基础。当时还没来得及建立一个新的基础,最终导致万年军谋反之事的发生。要不是王叔和老楚国公及时扑灭了叛乱,关陇贵族就会鼓动被裁汰而得不到安置的士兵闹事,而散布关中各地的盗贼也将起兵响应。”
“以当时的形势来看,我大隋比五叔造反还要严峻几倍,说是有国运崩塌之危,亦不为过。现在回想起来,我都捏了一把冷汗。”
说着,杨昭又向杨集说道:“王叔,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监国期间,旧重上演。不知王叔可有教我之处?”
“首先是潼关、武关防务大权牢牢掌握在手;其次是与安德王时刻保持联络;第三,就是与扶风郡守钱世雄保持密切联系。”杨集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明天早朝结束,我会向圣人提出你的担忧所在,然后令张定和率领两万大军屯兵于会宁、慕容三藏率领两万大军屯兵于临洮。万一关中有变,张定和兵出会宁,过平凉、安定,从大震关进入扶风;慕容三藏兵出临洮,过陇西、天水,从安夷关进入扶风。”
四万精锐之师,已是杨集现在所能动用的极限了;一方面是西海三郡初定,他在高原上留下近十万大军坐镇、剿杀反隋势力;另一方面是杨广对北方异族不安好心,让他部署四万精兵在武威休屠泽一带,要是东/突厥胆敢玩什么花样,以李靖和杨善会为首的四万精兵立刻北上,抄了启民可汗退往突厥北汗庭的后路。
闻言,杨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对接下来的任务也充满了信心:凉州军自杨集出仕至今,就一直在打仗、一直在打仗;在战争中‘优化’出来的凉州军皆是精锐中的精锐,其战斗力和作战意志、武器装备都处于大隋军队中的尖端,而杨集所安排的两路凉州军的建议,其实也是杨昭也打算向杨广说、却不能说的话;毕竟他已经是奉命监国的一国储君,在军权的问题上,有时候在说出来的话,容易引起杨广误会,但如果是杨集向杨广提出,则不一样了。
他起身向杨集深深一礼:“多谢王叔!”
“客气了!客气了!”杨集呵呵一笑,向杨昭说道:“但是你答应凉州军民的一百五十万石粮食,可得想办法兑现,若不然,我会难很办的。”
“这个嘛,王叔大可放心,我不会耍赖的。不过关中无粮,你得给我时间。”杨昭苦笑道:“蔡王叔前些时候从江都发来奏疏,称扬州今年夏粮收成可喜,是一个罕见的丰收之年,他担心谷贱伤农,建议朝廷大量买入常平仓。只要新粮一到,我会设法还这笔债。”
常平仓乃是汉宣帝时期的伟大创举;作为民间长大的帝王,汉宣帝深知百姓不易,便在大臣耿寿昌建议之下,创立了常平仓,在粮食充足的情况下,以高于市场平均价格的价格从百姓手中收取粮食,这样既可保证百姓利益不受太大损害,稳定农民种田的积极性,同时也能保证朝廷常年掌握大量粮食,如果发生战争或灾荒,官府就把粮库中的粮食以较低价格卖给百姓,防止谷贵伤民,而设于边疆地区的常平仓就能直接给边境驻军提供充足粮食储备,稳定边境军心,保证国家边境的安全。
朝廷实际上也没有吃亏,因为卖出的价格要比丰年买回来的价格高一些。所以,常平仓稳定了经济,稳定了朝廷的财政收入,对西汉发展起到了巨大的帮助。
“只要你认账,一切都好说。”杨集明白关中无粮,官仓中剩下的,也要敞开供应关中百姓,他自然不会干出不近人情、强人所难之事。
“认账,我肯定认账。”杨昭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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