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城卫王府的建筑风格与张掖王府放任自流张的野趣、洛阳王府秀丽雅致不同,它充满雄浑质朴、庄严宏伟、气势森严的气象。位于玄武殿的会客堂是一座颇有“杨坚能省则省的节俭风格”的园林,本就宽敞的正堂因为只有简简单单的案几坐榻,显得更加空旷和宽敞。
韦圆照身子笔直的坐在正堂坐榻上,他长得剑眉星目、英武潇洒,颌下留着短须,看似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可他皮肤黝黑、眼睛锐利有神,颇有几分武人的神采。
在这宽敞空旷的正堂之内,韦圆照实际上已经等很久了,然而杨集虽然迟迟没有出现,可是他打骨子里就没有丝毫惶恐、忐忑、不耐情绪,极具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大将和名门子弟的气度气魄。
韦圆照现在官拜河南县丞,品级只是从七品下,但是他的爵位却是骇人的河南郡公,他只有二十多岁,这个爵位自然不是自己打拼出来的,而是承袭父爵。
他作为韦总第三子,为何能够承袭父爵呢?主要是因为他大兄韦圆成继承祖父韦孝宽的勋国公之爵,二兄韦匡伯因祖父和父亲之功,受封为舒国公,所以父亲这个郡公之爵自然落到他的身上了。
其实韦氏勋公房(韦孝宽)除了韦总这一支,韦孝宽的第四子韦寿也是国公,而韦霁、韦津则是郡公。如果再把各房都算上,杜陵韦氏现在的国公就有五六个,郡公、县公、县侯、县伯、县子、县男那就更多了。不过他们这些爵位多数是从西魏、北周代代传承下来的,真正因为替大隋立功而获得的爵位,实际上寥寥无几。
一家一族尤且如此恐怖,若是把关陇贵族和关陇士族各大门阀累计起来,那么占据无数资源的关陇籍爵官数量,无疑十分的夸张恐怖,这也难怪杨广年初气急败坏的打算废九品爵位为三品了。
虽然杨广最后听从杨集意见,并没有简单粗暴的“废六品留三品”,但是他却让政律司明察暗访,成功搞掉一万多个有罪在身的虚官;在这其中,就包括大量吃干饭的爵官,而像韦氏这样的大门阀,无疑落得了损失惨重的下场。
不过因为被拿下的虚官确实有罪在身,而且证据确凿,各大世家门阀不占道理,也只能纷纷捏着鼻子认了。杨广要是按照最初的设想来办,这些世家门阀定然联合让‘百姓’怨声载道,迫使杨广妥协、直到放弃,若是杨广死活不放弃,后果也许很严重!
默默等候的韦圆照忽然听到脚步声从后堂传来,他连忙放下手中茶杯,起身离座,只见身穿紫袍、头戴紫金冠的杨集从侧门的屏风后面走进了正堂。
韦圆照是杨家女婿、半个杨家人,他和宇文静礼、李长雅、宇文士及等等驸马、郡马一起归宗正寺管,凡是与皇族有关的祭祀和庆典,他都要参与,所以彼此之间算不上很熟悉、却也不陌生。不过韦圆照很会做人,这里虽然是私人场合、而杨集也只是身着比较正式的常服,可他还是正容敛色的上前几步,很正式的向杨集拱手行礼道:“下官河南县县丞韦圆照参见大王。”
杨集点了点头,微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勿须多礼,快快请坐。”
见他从容不迫、十分得体,杨集不禁暗自赞许。虽然说气质、气度、礼仪、举止这类东西很玄乎,也不是衡量一个人才干的标准,然而正如孔子说的“夫取人之术也,观其言而察其行”那般。评判一个人是否有才华和教养,不仅要听他说话方式、还要在细微之处观察他的举止。
他面前的韦圆照身穿和从七品下河南县丞相匹配的浅绿袍子、头戴黑色纱帽、腰配银带,举手投足之间,更是充满了名家风范;光是这些,就让人心生好感。
要是在这个与仕途息息相关的关键时刻,韦圆照却穿戴郡公装束来彰显身份、或者是在第一时间就用晚辈的身份来说话,那他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谢大王!”韦圆照等到杨集入座之后,这才坐归原位。
杨集打量着韦圆照,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大兴的?”
“回禀大王,下官昨天方到!”韦圆照忽然想到一事,那就是他早已接到吏部了调令,然而他到昨天才入关,他担心杨集有什么误会,连忙解释道:“大王,非是下官对朝廷不敬,而是帝都东迁后,每天都有很多异地百姓到东/京谋生。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异地百姓,往往因为语言不通、习俗不同、交流不畅、地域偏见暴发打架斗殴事件。作为东/京二县之一,河南县治安压力极大。”
“近来,百姓又因为私钱泛滥、物价飞涨闹得不可开交,当下官接到吏部调令之时,手上还有一些案件需要处理,所以晚了一些时日,实非故意为之。”
自己是河南郡公,然而韦圆照知道自己在杨集面前屁都不是;杨集固然是以亲王、凉州大总管的身份起家,可人家今天的地位是用真本事拼出来的。
面对今天的杨集,谁也没有资格在他面前摆谱;谁也没资格说他是因为天生贵种,才凭皇族身份拥有今天地位。
韦圆照听说皇帝决定晋升杨集为尚书令之时,朝廷一片哗然,反对声遍布朝堂,可是皇帝咆哮一般的痛斥,令所有人哑口无言、闭上嘴巴:
皇帝在当天早朝之上,并没有否认他欣赏、信重杨集;但是皇帝紧接着历数了杨集的功绩战绩,并且说杨集今天的成就全在他的功绩、他的努力、他的忠诚;他现在只是拿到了应得的封赏罢了。要是哪个将官觉得自己为大隋立下的功劳、有杨集一半,就把尚书令转封给哪个。
皇帝一番话,让所有反对者都答不上话来:他们见到杨集深受帝宠、步步高升,而且很多职务都是大权在握的要职,如今皇帝又让他当号称百官之首的尚书令,这让满朝文武眼红之极。
再加上杨集在中枢没有什么根基、也没有什么政治大势力全力支持,故而反对者都认为杨集今日地位皆因杨坚和杨广宠信之故,本能的下意识的忽视了杨集所立下的赫赫功绩。
后来听到杨广提到杨集立下的一桩桩功绩,反对者顿时全部无话可说。
满朝文武都不敢说自己有杨集一半的战绩,他韦圆照只是一个小小的河南丞,而且还是依靠门荫入仕,郡公爵更不是自己拼出来,他又有什么资格在比自己小的杨集面前自以为是?
对于韦圆照的心思,杨集自然不知道,甚至连君臣商议晋升尚书令之事,他也没有听过。此时听了韦圆照的话,杨集点了点头,其实杨昭先前也说了韦圆照迟迟没有入关的原因,他能谨守本职,并没有因为吏部调令而急匆匆入关,说明此人是个有责任心的人。
“甘泉郡历经战事,其中还有一些反隋部落存在,急需文武全才、兼通军政的官员,以后有你这样的济世贤才牧守地方,实乃是百姓之福。”
杨集知道杨昭帮着韦圆照说好话,一是韦圆照有这个能力;二是韦圆照除了是韦氏子弟、杨昭堂姐夫的身份之外,还是太子妃韦氏同个祖父的堂兄,于是就有了培养他为心腹之心。
杨昭的说项、韦圆照的表现也让人满意,杨集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算是抵销杨昭“酒后赠粮”的人情用意。
“下官只求安治一方,为朝廷和百姓分忧。大王身为凉州牧、总揽凉州军政大事,大王日后但有差遣,还望指派。”韦圆照听出了弦外之音、言外之意,表面上虽然还是静若止水,可是一颗心已经怦然跳动。
先帝杨坚是个务实的皇帝,十分厌恶夸夸其谈的养望之士,在世之时,不但要求各级官员必须务实,而且规定朝廷中枢要员必起于郡县、必起于军队、必有拿得出手的功绩和战绩;否则的话,纵然名扬天下、纵有天大名望,那也只是一个于国于民皆不利的“养望好”的野心家、清谈客。他要是当好一任太守,也能对地方有所了解,为将来进一步升迁积攒一笔厚重的履历和功绩。
如果在中枢为小官小吏,很难做了实绩来,而甘泉郡被杨集杀得赤野千里、百废待举,最是容易干出一番战绩了。
“自然!”杨集看着一脸恳切的韦圆照,暗想道:这就是背靠大家族、朝中有人的官吏,哪怕是主政一方,也不担心自己被死死的焊在地方之上;若是换成无依无靠的官员,其选择则是截然相反,他们做梦都想进入中枢当名小吏,希望在中枢之中混个熟脸,以期获得要员们的欣赏。
商议完正事,韦圆照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向杨集深深一礼,说道:“大王,公主有一惑,让我代为询问一二。还请大王解惑!”
“何事?”杨集稍一思忖,即已明白他说的疑惑是什么了。
“圣人前天下旨,免去长宁王、平原王、安城王、安平王等人的爵位,将他们废为庶人。”韦圆照看了杨集一眼,低声说道:“公主惶恐不安,实不知如何自处!”
杨广行动极快,听了杨集的意见之后,就把杨勇的儿子们全部罢为庶人了;丰宁公主杨静徽作为杨勇的女儿,眼见兄弟们落得如此下场,她肯定也为自己的命运深感担忧。但是杨集不能将杨广废除杨俨、杨裕、杨筠、杨嶷等人王爵的真实用意说出来,免得他们以后又被有心人找来利用,于是含蓄的说道:“你应该知道仁寿宫‘左右卫’内讧的真相吧?”
“大王,我和公主都知道!”韦圆照不仅是杨勇的女婿,还是杜陵韦氏嫡系子弟,他当然知道所谓“左右卫内讧”实则是岳父企图武力夺权,于是和柳述等人在先帝临终之前发动军事政变。而此时,他既担心自己夫妻遭到清算、又见杨集愿意说,于是毫不犹豫的给出一个明确答复。
“既然你们知道,那就好办了。”杨集点了点头,叮嘱道:“你就回去告诉丰宁:眼前发生的事绝对不是坏事,她和她的兄弟姐妹都不会有事。让她以后安安心心的当好一名皇族公主即可,平时该如何就如何,用不着刻意去伪装什么。至于她的兄弟,全都不要管、不要理会、也不要问。”
“多谢大王解惑!”韦圆照松了一口气。
“我就不留你吃饭了,你回去吧!”杨集停顿了一下,又以长辈的身份说道:“凉州州牧府经过这些年的努力,已经建立一套完整的治理方案,州牧府的官员虽然脾气古怪,但是每个人都是务实、办实事的人,你可以早点过去学习学习。而甘泉郡给我杀得的满目疮痍、百废待兴,你要是真想干出一番成绩,还是非常容易做的。但你要是胡来、乱来,亦或是抱着混日子的心思,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韦圆照面色一肃,拱手道:“大王尽管放心,我要是有什么不当之处,您只管加倍严惩!”
世家门阀有的是钱财、美婢,虽然任何一个门阀都不乏真正的纨绔子弟,可是有能力、有野望的子弟却是更多一些;相对于混吃等死的前者,类似韦圆照这样的后者,不仅知道自己需要升迁、需要权力,而且他们不会对公款、民间美人有不法之念,所以他们一旦进入仕途,往往都是用心做事、努力做事。韦圆照对自己十分有信心,此刻得到杨集认可以后,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去吧!”杨集上下打量了一眼韦圆照,这人分明就是有备而来,他登门之后,分明就是对自己进行了详细的了解,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脾气的人;不过这也是官场的正常常态,他自己不也是在研究杨广这个“顶头上司”吗?
“喏!下官告辞。”韦圆照抱拳一礼,告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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