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三省六部、御史台、各州郡把官员考评一一送到中枢,中枢各部各司和各寺监暗流涌动,无比忙碌,而御史三台的御史言官基本上都猫在写奏疏、填访册。
一时间,来自四面八方的揭贴、奏疏、弹疏、官员自陈奏章如同雪花一般飞向皇城各部。
宣政殿偏殿之内,杨广批阅了一个上午的奏疏,案上奏疏如同流水一般撤换下去、又流水一般的呈送了上来,忙得他连水都顾不得喝几口。他嫌弃殿内太过闷热,于是让人打开殿门、窗户,冷风吹来,让杨广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杨广喝下一口茶汤,用毛巾擦了一把脸,觉得身上更加轻松了一些;休憩片刻,默默地思索着当前局势。本来,他有很多要与诸臣商议、并在今年实施下去,但是严格的年审带来了许许多多的问题,使他不得不将那些设想先行放下。只不过凡事都有利有弊,年审虽然造成了官场动荡、众多问题也纷纷浮出水面,但却使大隋官场完成一次了大清洗,同时也让他收拢了一波民心。
正当他埋头苦干之时,只见杨集已经出现在门前庭院之中,杨广见状,不禁笑了起来。
片刻功夫,杨集进入了大殿之中,行礼道:“参见圣人!”
“免礼免礼!”杨广目光打量着杨集,呵呵一笑道:“想不到你竟然还在皇宫之中,当真是意外之极。”说着,杨广又随口问了一句:“你是打哪儿来的?”
“先是去左翊卫见了冯盎,接着又到议事堂商议吏治之事。”杨集说完,上前把一份册子呈上:“大家都认为当前所执行的考核制度杂乱无章,不成体系,不但增加考核难度,而且容易让人从中大作文章,于是定下了比较完善的考核标准体系。”
议事堂诸相、各部尚书、侍郎皆是史上罕见的人杰,他们有了杨集提供的纲目,很快就把“四格八法”考评制完善了起来。几经修改,最终得出这份比较完善的标准。不过能否执行,还要杨广批复方可。
“哦?”听了此话,杨广的眼睛都亮了;他迫不及待的打开奏疏观看一遍,又逐条的细读一遍,赞不绝口的说道:“不错不错!朝廷若是以‘四格八法’为据,日后的考核便有据可寻,不但会减少很多麻烦,而各级官员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为何被裁撤……对了,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杨集摇了摇头:“我只是提供了一个大纲,细节是大家共同来完善的,实非我一人之功。”
杨广听了这此话,心中对于杨集更加赞赏:一个人的身份地位越高、其行为越容易受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左右,就算是他也不例外。可是杨集就算成了朝堂之上最年轻的宰相,却也始保持初心,当真是难能可贵之极。
他看了杨集一眼,立刻执笔批复、盖上印章,然后将奏疏递给了杨安,说道:“我有事与卫王商量,你将这份奏疏拿去议事堂,让诸相立刻执行。”
“遵命。”杨安双手接过奏疏,快步离开了偏殿。
大殿之中,杨广向杨集说道:“我有些想法要与你商量,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请讲!”杨集点了点头,静听下文。
“我权衡了一下利弊得失,感觉我们今年、明年当以内政为重,而不是无度扩张。”杨广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向杨集解释道:“未来两年,我们在努力消化安东都护府和西海都护府的同时,以巩固清洗官场的‘战果’、精减军府为上。至于对外,则是以柔和政策为主线,我们一边发展和开辟丝绸之路,引周边异族之财为己用;一边把大隋文化推广出去,间接将异族同化。”
“只是事关大隋战略,我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你认为如何?”
“此举甚好,我没意见。”杨集沉吟半晌,自外而内的说道:“以我大隋当前的军事力量和威望来说,即便是北方各部联合南下,也影响不了大隋大局、动摇不了大隋的根基。要是某些异族自以为是,冒犯大隋,只需派遣一支偏师,即可将之歼灭。”
“在大隋睥睨天下的大前提、大背景之下,我们完全可以将重心放到国内,只要大隋内部的军、政梳理清楚,就能轻装上阵,展开前所未有的对外扩张。”
杨广目光看向杨集,很是期待的问道:“那你认为大隋内政应当怎么做才好?”
“很简单。”杨集笑着说道:“以往都是由中枢统一制定政令、条文,然后再让各州郡一一执行;此法虽然能够把年度计划规范起来。但是各州各郡的实际情况、民情风俗、百姓信仰不尽相同,这便导致中枢下发的政令在许方地方水土不服、不符合百姓之所需。而地方官府若是照搬政令强行为之,反而让地方乱了起来。若是不作为,各地官府又无法向朝廷交待。”
“言之有理!”杨广若有所悟,说道:“你的意思是反其道而行之?由地方草拟计划,朝廷只负责审核?”
“不是反其道而行之,而是上下互补、主次分明。”杨集纠正了杨广的说法,继续说道:“朝廷仍旧负责制定政令,一切都要由朝廷把控;若不然,容易出现外强中干的局势。而各州郡每年也要拟定年度计划;两相对比之后,朝廷再根据各地实情稍作改变。”
杨广明白杨集的意思了,说道:“正如你所说这般,我大隋幅员辽阔,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习俗、各地百姓的观念也各不相同。而朝廷并不是有了完善的律法、有了诸多政令就能完美的治理好国家,只有让各项政令因地制宜、又不偏离朝廷掌控,方能起到巨大的作用。”
停顿了一下,杨广又说起了这个法子的好处:“这样一来,既能避免以偏概全之事发生,又不至于大权旁落,还能让地方官员发挥出应有的才智,而不是像木偶一样坐等朝廷政令。”
“此外还有两个好处。”杨集补充道:“一是有了地方官员的参与之后,朝廷最终制定出来的政令更加符合各地百姓之所需。二是能够从中看出地方官员是优秀还是平庸、是有长远见识还是目光短浅,这也为来年的升降提供了一个重要评判标准。”
“哈哈,此事大有可为,稍后便让内史省草拟议案。”杨广抚掌大笑。他满是欣喜的看着淡定的杨集,转而又说道:“我已经任命来护儿为南方水师都督了;这件事,你在议事堂应当听说了吧?”
“已经听说了,而且在议事堂还见到了朱宽、常骏。”杨集顺势说道:“大家打算举荐朱宽为南方水师副都督,而何蛮以及出使过赤土国的常骏和王君政,他们要是去在南方水师任职,对于海上丝绸的开发必将起到巨大作用。”
“这倒是人尽其才,若非是你提起,我差点忘了他们。稍后,我便下旨加封。”杨广欣然而笑。当他再听到杨集说冯盎家里有很多海图、航海人才,更是兴奋无比。
议定此事,杨集便起身告辞:“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回议事堂了。”
杨广点了点头:“去吧!”
“喏!”杨集拱手一礼,离开了偏殿。
望着杨集远去的背影,杨广暗自一叹: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很高估了杨集,却不料杨集的才智好像没有极限一样,随随便便就能想出诸多奇思妙想,他既为大隋和皇族有些大才感到庆幸,又有些郁闷和遗憾——
坦率来说,杨广很想让杨集回去坐镇凉州,这样既能延伸和开辟丝绸之路、治理好西海都护府,又能从西南威慑和骚扰突厥。但是杨集思维方式与所有人都不同,他做事情的时候往往能够跳出时代牢笼,敢想他人所想不到,于是杨广又希望杨集在中枢当宰相、当自己的谋主。
当然也能让杨集坐镇凉州的同时,以写信的方式给自己出谋划策,可问题是杨集的思维很零碎,他灵机一动所产生的奇思妙虽然非常好,但是却需要其他人或者其他事件去触发,若是没有这些前提,杨集好像想不出来。
仔细想想,这当真是一件令人郁闷的事儿。
就在杨广考虑如何才能把杨集潜能尽数发挥之时,一名宦官的禀报声打断了杨广的沉思,只听他低声说道:“启禀圣人,司隶台官员从关中送来一封密信。”
杨广说道:“可知与何事有关?”
宦官连忙答道:“陇西李氏!”
“快呈上来。”自从杨集把缴自伏俟城通敌罪证交给杨广以后,杨广既震惊又恼火,恨不得将这些卖国贼碎尸万段。只不过他的心思和杨集一样,心知杀几个替死鬼起不到以儆效尤的作用,于是令人暗中收集李氏的罪证,准备以整个陇西李氏来杀鸡儆猴。唯有如此,方才令世家门阀有所收敛,否则的话,日后还会有人铤而走险。
他定期收到—份关于与李氏核心子弟有关的密信,但这些罪证累计起来都构不成夷族之罪,再加上李德武等人死于伏俟城一事让李氏颇为谨慎,时间久了,杨广对无关紧要的密信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喏!”宦官大步入内,双手将一封密信呈上。
杨广打开密信一看,双眼陡然缩成了—条线,信上内容让杨广不惊反喜,只见上面写道:“年初,李家三支商队先后从陇西郡、京兆郡、北地郡北上,三支商队计有三千四百五十架马车、四百余头骆驼,名为丝绸、瓷器、金银玉器等特,然而观马车大小、车辙深度,实为异常沉重的生铁等禁物。”
“好哇,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杨广将信笺放入信封之中,递给了宦官,问道:“洛阳这边,可有别的消息?”
“有的!”宦官接过了书信,躬身一礼道:“圣人,右骁卫大将军李浑、刑部尚书李圆通之子李孝常各自在青楼酒馆多次私会突厥大王子,双方言谈甚欢。而来自史国的粟特大商史朝安与史蜀胡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先后把洛阳北市八家店铺、西市五家店铺、南市十三家店铺、温柔坊两座青楼转让给了李大将军。另外还把十家店铺、五座酒肆割让给了李孝常。从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史朝安这所谓的转让、割让,非但分文不取,反而还把一车车的把钱财珍宝送入二李府邸、别苑。”
杨广沉吟半晌,问道:“可知这些店铺和青楼、酒肆的价值如何?”
“只能说是有市无价!”宦官看了杨广的一眼,细细的介绍道:“圣人,这些店铺和青楼、酒肆所在的地段异常繁华,全部是日进斗金的铺子,无论出多少钱也没有人愿意转卖一家。”他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所以史朝安割让的这些,绝不是从别人手中买来转让给二李,只能说原本就是他的。”
“好大方、当真是好大方呀!”杨广尽管是大隋皇帝,可是听了这些话,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冷哼一声,又说道:“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史朝安送出这么重的厚礼,所图之事一定非同小可,你们务必严密监视双方一举一动、务必将双方的交易内容打探出来。”
杨广想到独孤敏乃是洛阳城最大的地产商,要想打探这些地皮的走向,其实十分容易,根本就没必要去舍近求远,他目光闪了闪,叮嘱道:“你下去以后,立刻把这些店铺和青楼、酒肆的资料详细写好,然后交给我。要快!”
“遵命!”宦官应声而去。
杨广本来是打算让司隶大夫杨綝负责此事的,但是仔细想了一下,忽然意识到杨綝势单力薄、经验不足;以他现在的能力和经验而言,根本就无法统筹全局、面面俱以。所以必须安排一名主帅来负责此事才行。
念及于此,杨广快步走到门口,向一名待命的宦官说道:“你立刻去把太子和卫王、蜀王、安德王给我叫来。我有事与他们商议。”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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