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也不知她这性子算不算是爱憎分明了。
不过得了她这一句话,百里安难免也感到轻松不少,至少在苏靖还完这两次恩情之前,在她身边倒也不必担心被她那斩情剑所诛了去。
天鬼伺服,蠢蠢欲动。
杵着拐杖的老妪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离了良久,忽然出声唤道:“靖儿。”
苏靖扫视林中黑暗,平静道:“您不必忧心,大寒武纪,已经结束。”
老妪愣了片刻,一时间竟是没能理解这句话:“什么……”
清风徐来,拂过林叶。
那些暴露凸起在土地之外的粗壮根藤宛若活了过来一般,纷纷如蛇般涌入大地,扎根稳稳生长。
林风微寒,被万叶千声的青铜枝叶裁切得风声都显得有了三分锋芒之意。
老妪不禁慢慢睁大了双眸,苍老垂塌的皮肤像是残叶般激动得簌簌颤抖起来。
她在青铜树下守护多日,自是知晓这里的寒风在烈,对于她而言,断不会认为这锋芒毕露之意是来自风声里的错觉。
青衫摆落,剑起长林。
老妪看到那名少年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个人影。
一男一女,不知从林中那处深暗之地走了出来。
分明老妪并未提前感知到任何气息,而在重重天鬼的包围之下,更是无人能够突破外围。
那么,这两个人又是如何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老妪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了,这两人绝非普通人。
因为她在笛童鬼的眼睛里看到了对于那两人的警惕与尊敬。
在这煌煌青铜世界里,能够得到天鬼一族的四大战鬼尊敬的存在……
这个答案显然呼之欲出。
老妪不由屏住了呼吸,内心掀起骇然惊澜。
神树中的伟大存在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震撼未能得以平复,那修为可以称得上是不堪入目的少年郎身下又陡然疾驰出一个恐怖的身影。
一只巨大的黑狼破影而出,浑身冥焰环绕,冷漠孤傲的一双狼瞳里倒映出双月,仰天长啸!
老妪在这啸声里几乎站立不稳,苍苍白发抖动惨烈:“冥……冥狼?!”
冥狼亦属于天鬼一族,且绝然是巅峰般的存在。
笛童鬼怒吼一声,目光阴沉地看了看百里安身后的两人,但终究是不敢再有所妄动。
天地间的霜意开始逐渐消散。
让神魔为之骇然的大寒武纪终究并未彻底降临。
冥狼很是不甘地低趴在地上,满眼怨言。
被取名为离戟的华胥氏虽说模样与青铜树内并无多大区别,可是当他立于树下时,这片天地之间便多出了纯粹的锋芒之意,宛若一柄绝世神兵出土现世。
他已经不需要依靠人类修行者日夜祭祀提供的信仰之力而维持神性不灭。
光是站在那里,便能够感受到神意清清,因名而不绝。
而他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好,甚至主动请缨道:“司尘大人,可是需要离戟为大人扫清这一片天鬼之害,荡平前路。”
笛童鬼愤怒至极,眼神无比尖锐,他羡慕嫉妒这些活在光明神道之上的家伙们。
果真是天生好运,紫气加身,在大寒武纪这样的恐怖灭顶之灾里,竟然能够有人为他们赐予名字,给予自由与神性。
这也便意味着,从今日起,获得新名的华胥氏与羲和氏,便不仅仅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他们日后的神性与信仰也不必同化给这个世界一半,甚至可以说,要不了多久,在这片大陆上,他们便不会再有天敌。
得了名字的华胥氏,便不再是无根之身。
他若铁了心灭去天鬼一族,显然不是没有可能。
笛童鬼看着倒戈相向的冥狼,心中恨意滔天,却又无可奈何。
天鬼一族,天生性弑杀,屠戮之路无极无终,在这群神意悯然的生灵眼中,他们就是不配活在这世上的怪物,纵然是黑暗中的道魔也摒弃天鬼的存在。
天鬼之间,并无什么种族概念,更缺乏共生的能力,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以抱团取暖,一同向其他种族发起掠夺,侵占,与厮杀。
但是它们永远不会将自己的后背交给自己的同族,所以,为了活下去,他们也可以撕开同伴的血肉而强壮自己。
因此,在极其久远的历史之中,青铜门尚且有主所掌之时,像天鬼这样以杀戮为本能而生的存在,是没有人愿意赐予名字的。
对于古神们而言,获得名字尚且是奢望,对于天鬼一族而言,这种奢望他们却是连想的念头都不曾敢妄动的。
笛童鬼不禁暗藏羡慕地看了冥狼一眼。
人类因为畏惧大寒武纪的到来,因此赐名给它,至此以后,它便不必再受苦饥之刑,撑颚之苦。
他心知今日这场战斗的反转,即将成为他们天鬼一族的亡灭的重要契机,心中万般不甘,却怎么也不愿意就此束手待毙。
笛童鬼眼神不曾视死如归,而是心如死灰的坦然与平静。
他从破旧的短袍中取出一只乌黑弯长如你就一样的号角,呜呜涩涩地吹响起来。
宛若拉开一场悲壮的战争序曲。
啪的一声轻响。
呜呜沉重的号角声骤然被打断了。
笛童鬼口中的号角被一只手重重地拍飞出去。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利角上有冷白电焰霹雳闪烁。
他看到那少年颇为头疼地揉了揉脑袋,似是抱怨道:“你们不打架会死吗?”
笛童鬼愣住了。
心道他们天鬼如果不会打架,是真的会死的。
他这是问得什么蠢问题。
百里安小囊袋里的甜糕早就已经吃完了,而且这天鬼一脸精明样,根本不似黑狗子那般投食好骗。
他绞尽脑汁的憋了半晌,只好厚着脸皮空手套一回大白狼了:“陇上行人夜吹笛,你若喜欢,那日后便叫陇笛好了。”
笛童鬼呆呆抬起头来,喉咙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只觉得胸口里藏着的万般杀戮戾气都在一点点的崩塌下去,堪堪只剩下一副渴求而又可怜的皮囊,凝滞不动地看着这个少年。
利角上的恐怖电焰就这么被风轻轻吹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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