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燥热,北京城犹如被晒干的咸鱼,满目都是苦相。
正阳门外,戏楼一条街,却一如既往的热闹,根本就不减分毫。
“爷,长安戏楼到了——”
朱存渠坐着人力马车,感受着其人快速奔跑的劲头,一时间颇为新鲜。
离开北京城不过一年半载,竟然又新出了一个行当,着实稀奇。
“这,拉车的,你这多少钱?”
“崇文门到正阳门,四里多点,您就给四个大子吧!”
大子,铜圆也。
车夫将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其衣衫已然被湿透,脖子红彤彤的,脸上带着恭维的笑。
“你这人力车,咋流行起来的?”
朱存渠不解道。
刚回北京没两天,他就四处转悠起来,朝堂之上的热闹他当然知道,但了解民情却也是必要的。
还有什么比人烟嘈杂的戏楼更适合的?
“这位公子您一看就不是北京人,往日的那些马车,虽然坐起来威风,但是贵呀!”
车夫嘿嘿笑道:“北京城四通八达,但小街小巷却不少,马车到不了的地方,咱这人力车却能到。”
“又便宜又方便。”
“四里地只要四枚大子,这要是雇马车,没几银毫下不来,毕竟那马吃的比人精细不是。”
朱存渠微微点头,下了马车。
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头,他心生感慨:“一年不见,京城的人越发多了。”
“爷,京城四县,字铺听说已经有了四百三十了……”
这时,气喘吁吁,奔走而来了几个侍卫,为首一人低声道。
朱存渠心头一禀。
字铺,是取代坊里制的城市基层架构,以千字文为序,每百户设一字铺,进行防火、盗贼、户籍等民间事。
在绍武初年,偌大的北京城只有三十来万人,千字文数字是够用的。
后来随着京城人数不断增多,宣武、崇文二县也被设立,北京总人口轻易地突破五十万,八十万,
旋即,暂住证制度出炉,避免京城人口无限膨胀。
而字铺,也从管束百户,变更成了五百户。
宛如一座小镇人口。
而字铺一般只有一间房,一个查役,数个白役组成,三五人处理百户就很勉强了,膨胀到五百户,已然是压力巨大。
官员们一向是脚痛医脚,所以他们直接增加白役的人数,以应对庞大的管理难题。
这般,据朱存渠所知,仅仅是宣武县,白役数目就超过了三千人,而正式的差异却只有八十来人。
四百三十个字铺,每个字铺五百户,那就是二十一万五千户。
这只是常住人口,还有大量的往京人员,不下一二十万,北京城轻易地突破了百万,最少达到了一百二十万。
这些人,每月的粮食最少要入百万石,何其夸张。
“听说父皇在思虑新的制度,来代替,或者辅助字铺,不知道如何了……”
朱存渠深切地感受到了压力。
被众人簇拥着,他们在这条戏楼一条街闲逛。
不愧是戏楼一条街,各色的幌子不计数,更是有许多用粉笔在黑板书写着今天的曲牌。
“客官瞧一瞧,今夜小凤仙唱《西厢记》,仙女下凡……”
“琪官弹唱诸葛亮,别提多有滋味了——”
“赵启年再说三国演义,赵子龙七进七出——”
腔调不一的吆喝灌入耳中,仿若唱戏一般,南腔北调中各有滋味,不觉得厌烦。
看客们三五成群,再不济也是个长衫,拎着纸扇,摇头晃脑的品论着,碰到符合心意的,才进入观赏。
走在这条街上,入目即是斯文,除了那些车夫,送外卖的伙计,竟然找不到几个看戏的穷人。
读书人,士绅,商人,甚至是衣衫华丽的豪仆,竟然都是这里的常客。
“不是说这戏楼一楼便宜看吗?”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朱存渠感觉与传说中的不同。
“爷,这才上午呢!”一旁的侍卫忙道:“穷人白天有几个得闲的?”
“到了晚上,那些泥腿子们赚三瓜两枣,才狠下心去看,这时候还在忙活晚上的票钱呢!”
“是这个理。”
朱存渠笑了。
这时候,一旁的侍卫打起伞来,给他遮挡了阳光。
走着走着,一座规模最大,最为漂亮的戏楼呈现眼前:
“长安戏楼?”
“这是辽王所置吧?”
“是的,辽王在几个月前就去了辽国就藩,把长安戏楼大部分的戏子都带走了,但就算如此长安戏楼依旧是一等一的存在。”
“像是女驸马,薛平贵与王宝钏,都是其经典曲目,唱念做打,无一不精,名声在外。”
听到侍卫如此推崇,朱存渠笑道:“罢了,就去瞧瞧吧!”
当日他在东北,没有亲自送老四去就藩,今天在他的戏楼里逛一逛,倒是能睹物思人。
精致,亮堂堂,韵味十足,充斥着书香味道,闹中取静。
刚入楼,就听到了回味无穷的花鼓弹唱:
“左手锣右手鼓
手拿着锣鼓来唱歌
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
单会唱个凤阳歌
得儿啷当飘一飘
得儿啷当飘一飘
得儿飘得儿飘……”
两女一男,一人弹,一人唱,还有一人敲鼓而跳。
姿态优美,虽不如宫廷那般大气,但却独有一种民间之美。
曲调传神,入耳难忘。
朱存渠投目一瞧,旁边的牌子写着凤阳花鼓四个大字。
他这才恍然,缓缓地登上楼梯。
作为曾经的大明三京之一,凤阳的地位不言而喻,即使如今不再为京,但雄伟的凤阳高墙,不知道能吓死多少宗室子弟。
理论上来说,他的祖籍也是凤阳。
“不错。”朱存渠赞叹道。
引路的伙计见这位装扮不凡,忙引至三楼:“这位公子好耳力,在凤阳花鼓是专门从凤阳府请来的,偌大的北京城,就数咱长安戏楼最为悦耳。”
“说句不敬的话,就算是皇宫中也听不到这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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