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阁老,何必如此呢?”
“你一死报先帝固然可以,但这几万无辜守军和京师的百姓就非要陪你赴死?”孙承宗默默看了眼钱谦益,没有说话。
钱谦益笑了:“不用这样看着老夫。若是和外夷的国战,无论是鞑虏还是西夷,死战不退的不只有你孙稚绳,还有我钱受之!”
“可你凭心而论,与大同党的战事,可是与外夷的国战?可是亡国灭种之战?”
“都不是,大明为中华,大同难道就不是中华?”
“都是华夏苗裔,且就如今来看,大同执掌天下,比大明更合适。老夫为的不是个人荣辱,是天下苍生。你孙稚绳也许骂老夫,但这直隶百姓,绝对感谢老夫。”孙承宗还是不说话,钱谦益叹了口气:“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个人荣辱与天下万民,究竟孰轻孰重。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啊。”与孙承宗谈完,钱谦益出了小院,周围几个将士默默点头行礼,目送钱谦益离开。
“钱阁老,孙阁老他?”史可法很关心孙承宗的情况,对这位一直默默守着大明东北,打造铜墙铁壁的老将军,史可法是很敬重的。
不仅仅史可法,曹文昭、方云出这些大将军最清楚孙承宗当时面临的困境,因此才对这位老将军格外敬重。
谁不知道眼下守京师是一死,但孙承宗就这么做了,义无反顾的做了,所以才格外引人敬佩。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这样对谁都好。”钱谦益说道。史可法点点头,也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结果了。
“首辅什么时候来顺天?”钱谦益又问道。史可法说道:“首辅还要过些时日,这些时日顺天府就拜托钱阁老了。我们这些人,总是不适合进城的,免得惊扰了百姓。”古往今来,哪支军队打赢了不是耀武扬威的进城夸耀武功?
至于劫掠,屠城更是比比皆是。但如今却又一支军队,打赢了战事,都打到敌人都城了,却为了百姓不被惊扰而宁愿在城外驻扎不去享受胜利果实。
这样的军队不赢,谁又配赢呢?钱谦益尤为复杂:“大同党能到今日,果然非比寻常,这些时日我就担着顺天府的担子,你们尽管放心吧。”史可法笑道:“有钱阁老在,我们自然是安心的,不怕钱阁老您笑话,我们几个,现在担子也重。”
“直隶还没有彻底拿下,我们也是一直提着心呢。”钱谦益沉吟片刻说道:“洪承畴,不是好相与的,他有大才,这乱世之中,可为一时柱石。”史可法说道:“是啊,是位大才,和这样的大才交手,也是幸事。”二人不再言语,各自忙去了,钱谦益这一番忙碌也终于是重新回到了政坛上,他才五十七,他还年轻,他还想在朝堂上多干几年呢。
随着直隶被大同党拿下,西北的甘陕、山西、东边的山东终于伴随着直隶这一块拼图连接在一起,同时加上塞外的漠南漠北,还有辽东的三省之地,大同党已经拿下一整片区域,进可攻退可守,占据北方,居高临下,战略优势非常明显。
这个好消息传到沉阳后,百姓商贾自然欢欣鼓舞,最高兴的还是大同党人们,他们已经拿下了京师,大明的京师被拿下了,还有比这更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吗?
勤政殿外,张好古看着顾炎武指挥着侍卫和秘书们搬东西,忍不住笑道:“我说宁人啊,这可是我的办公地方,现在我都进不去了。”顾炎武说道:“首辅,咱们马上就要搬家了,这些东西都要装箱带走,您现在进去有什么用啊。”张好古颇为无奈的笑了笑,扭头看了眼朱七七和张承泽:“我们又要回京师了。”
“回去以后,我们还会搬家吗?”张承泽问道,他对顺天府的印象并不是特别深,相比起来,在沉阳这几年正是他成长的时候,印象深刻。
“啊,大约是不搬了吧,应该是不搬了,起码在顺天,会待很长的一段时间,很长很长。”张好古说着,他也不清楚日后还会不会搬家,也许日后还要住到金陵去?
沉阳的大同党中枢开始迁移了,在大同东北第二镇的护卫下,大同党中枢开始了往顺天的迁移之路,沉阳的百姓纷纷出来相送,他们眼含不舍,却也知道无法阻拦。
“首辅,你们一路上要小心啊。”
“首辅你们还会回来吗?可别忘了我们啊。”
“首辅,沉阳可是大同党的第一个家,您可一定要多回来几次啊。”
“首辅啊,我们舍不得你啊...”张好古笑着,一一和这些百姓打招呼,他认得这里面每一个人,做的一手好面条的王掌柜,把书当作命一样宝贵却都捐出来的李书生,虽然家里没什么钱但一直发奋上进在夜校读书的赵铁匠...都是朴素的百姓,都是一心向着好日子奋斗的普通人。
这些芸芸众生,就是整个大明的缩影,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但他们却在努力的想要过得更好。
但凡朝廷怜惜百姓,但凡朝廷有心,百姓何至于流离失所,贪官污吏不法士绅何至于飞扬跋扈。
天下皆苦,崇祯何德何能自称万民君父。一路行进,张好古沿途没怎么停留,但一直留意着沿途的一切,终于,经过跋涉,大同社中枢再次回到了顺天府,回到了这座代表权力的都城之中。
京师城外,张好古接见了曹文昭、史可法、方云出、韩耀威和周遇吉五位大将军,和他们了解了直隶及中原的局势,了解了直隶如今的变化,也知道了百姓的情况。
对这些大将军的工作,张好古给予了肯定,并对下一阶段的战略作出指示,要求大同社军方把下一阶段的战略目标放在江北,把崇祯彻底赶到长江以南去。
随后,张好古稍作休整,就进入了京师。大明崇祯七年六月夏至,大同党中枢首辅、大同党中枢军事首席张好古自永定门进入京师,大同党中枢各部总长,大同党中枢各位大将军陪同。
刚进入永定门,张好古就看到了街道两旁的百姓们,百姓、商贾、士子们举着一面面小旗,呼喊着:“大同党万岁,张首辅万岁!”呼声热烈,万千百姓的高呼直冲云霄,从永定门,到正阳门,再到大明门,沿途百姓商贾士子们都齐声高喊着万岁,那热烈的欢呼声,那万众景从的壮观景象,让所有大同党人都感觉热血沸腾。
跨越大明门进入宫城,这里面守卫就多起来,第一镇的两协踪迹一万六千五百余将士负责守护宫城和皇城。
一面面大同的赤旗飘扬,将士们穿着棉甲,手持火枪,枪口之上刺刀雪亮,将士们笔直战力,一手持枪而立,右手握拳置于心口,目视前方,肃穆无比。
张好古带着众人从大明门一路走到承天门前,看着宫墙上的将士们,看着那一面面赤旗,忽然停住了脚步,半晌才笑道:“走吧,咱们进去。”进入皇城,这里面已经没多少太监宫女,大部分都随着崇祯去了应天,少数留下来的也都是被抛弃的弃子,至于官员更是一个也没留下,能跑的都跑了,生怕被大同党给清算。
皇城之中,将士更多了,自承天门到奉天殿,沿途两侧全是持枪而立的大同将士,张好古骑着马,一路到了奉天殿下翻身下马,周围的众人也是纷纷下马,一行人沿着台阶走到奉天大殿前,几个将士推开殿门,将空荡荡的奉天大殿展露出来。
空荡荡的奉天大殿依旧威严肃穆,一根根蟠龙金柱,那大殿顶上的五龙盘钮,以及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龙椅...张瑞图、卢象升、周进勇、袁可立、黄立清、袁应泰、谭勇、朱舜水、崔成秀、孙奇逢、左光斗、王大山、陈鸿道、汪文言、黄宗羲、顾炎武...一位位大同中枢的文官们。
还有曹文昭、方云出、韩耀威、史可法、周遇吉、孙元化、戚元功、王林、韩武、黄化、张毅...一位位将军们。
他们都静静的跟在张好古身后,看着张好古站在那三层阶岸之下,默默的看着龙椅。
“不少人啊,希望我坐上去。”张好古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如水:“咱们一路上筚路蓝缕,在东北开辟大同江山,走到如今,打下这直隶,拿下京师...一路走来算是顺风顺水,可莫要忘了,是什么让咱们顺风顺水,这龙椅啊,就让它在这吧,一直在这,静静的看着就好。”说罢,张好古转身:“罢了,来这也就是故地重游,看完了,也就该走了,这皇宫再好,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看着张好古毫不留恋的离开,诸人互视一眼,也都纷纷跟上。
来到京师的第一夜,张好古没有住在皇宫里,他只是回到了曾经的三层小楼,重新住了进去,这里才是他的家,至于那曾经奢华的国公府也好,恢弘壮丽的紫禁城也好,都不是他想要的。
实际上到了如今,张好古想要什么都能有,但他已经过了那个时候,不在意这些了。
翌日,一大早张好古就带着侍卫离开,前往了明朝皇帝的陵寝。中枢各部还在熟悉京师的环境,日后大同中枢安置下来,各方面都还需要安置。
趁着还有闲暇,张好古来到了天麓山。拾阶而上到了德陵前,看着朱由校的陵墓,张好古缓缓坐了下来,这德陵,是朱由校继位后就开始修建,这不奇怪,每一位皇帝登基后,都开始着手修建自己的皇陵。
因为天启朝有钱,天下太平,国强民富,万邦朝贡,这德陵修建的也格外气派。
坐在德陵前,张好古拿出一壶酒,给朱由校倒了一杯,随后自己拿起一杯小酌着:“几年了?从天启十三年,到崇祯七年,算算,还真是不短的时间啊。”
“就是没想到,再次见你,是这个模样。”
“当初你说你错了,希望我帮你守好大明的江山,我是真的想那么做,但你的弟弟,毕竟不是你,我扭转不了他的想法,也阻拦不了那么多人了。”
“大明的江山,我是守不住了,我只能尽力的去守护天下人的江山,尽力把这座江山守住,守好,治理的太太平平,国泰民安。”
“这次来看完你,下次来看你,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对了,你弟弟跑了,去应天了,不过我会把他带回来,到时候,你们兄弟俩还能聊一聊。”
“皇陵我会派人守着,不至于让这些陵寝被人给盗了,紫禁城也给你们留着,我不会住进去,你们老朱家是最后的皇朝了。”
“说起来,你弟弟跑了,但太后,也就是你的皇后没跑,她没见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见她,我打算放她出宫,让她回娘家,日后她要如何,我也不拦着...”张好古絮絮叨叨的说着,很多话他说起来有些没头没脑,可还是说了。
言罢,张好古缓缓起身,将酒倒在陵前,扭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这里已经沾满了大同党的干部们,他们静静的看着张好古,发现张好古转身之后齐齐跪下,不知何人喊了一句,一众人齐声喊道:“请首辅即皇帝位,重整河山!”
“请首辅即皇帝位,重整河山!”张好古默默看着,他甚至看到了自己的中枢领导班子中的人,也在这里。
大同党的干部们,将校们,都在这里,他们期盼的看着张好古,是他们推着张好古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眼下他们还想推着张好古更进一步,去成为新的皇帝,去建立新的皇朝。
张好古笑了笑,席地而坐看着这些干部们:“你们啊,想让我再进一步,想让我去当皇帝。”
“可是咱们当初是为了什么反对崇祯?”
“还不是反对那个皇帝,反对这个封建的旧社会?”
“皇帝代表了什么?代表了权利,代表了欲望,代表了封建...”
“皇帝好啊,皇帝可以后宫佳丽三千,可以为所欲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视天下如草芥,因为皇帝是封建的旧社会里最大的贵族,皇帝的权利是无限的,欲望也就是无限的。”
“如果有个明君还好,可以克制自己的欲望,去治理天下,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可一旦是个昏君呢?”
“纵观历史,史书一页页翻过去,很多人说史书就是告诉人们要争当皇帝,可这个皇帝,代表的尸山血海又有谁去看呢?”
“这历史上,是昏君多还是明君多?”有人说道:“昏君多。”张好古笑道:“是啊,昏君多,明君少。明君太少了啊,历朝历代,能有一个中兴之主就是了不得的事情了,一朝十几代君主,能有几个明君啊,老百姓能过几年好日子啊?”
“更多的,还不是被权利和欲望所支配,只顾着享乐而无视了天下苍生?”
“这天下事啊,坏就坏在这只有权利而不用承担责任上,人人都在对上不对下,人人都觉得皇帝好。”
“可是咱们大同,要的不是民主思想,要的不是天下大同吗?”
“皇权固然好,但皇权真的那么好吗?”
“一个人为所欲为,到一家人为所欲为,天下为何是一家人之天下,而非天下人之天下?”说着,张好古缓缓起身,看着这些干部们:“都起身,大同党没有给人下跪的规矩。”当众人都站起来后,张好古继续说道:“大同党不需要皇帝,这天下也不需要皇帝了。”
“如果说非要有人站出来带领天下万民,去带领天下人过上好日子,那这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们,他可以是首辅,可以是首席,但唯独不是皇帝。”
“这个人有能力,他就可以做在这个位置上,他没有能力,那就换一个有能力的人去带领大家。”
“总之,不会再有家天下了,不会再有一家子轮着当皇帝,哪怕毫无能力也能坐在皇位上祸害苍生的事了。”
“大同党的干部们,大同日后,华夏日后,不会再有皇帝了!”
“我不是皇帝,我后面也不会皇帝,自我开始,这天下,就再也不是曾经的封建旧社会了,天下人是时候站起来当家作主了。”
“我们大同党人,要领导着天下人,领导着百姓们,去当家作主,去过上好日子。”
“我们大同党人,要彻彻底底的打倒封建的旧社会,把那些腐朽的东西,深深的埋在地里。”
“大同党的干部们啊,抛弃那些旧思想吧,我们不要那些负担,我们轻装简从,这样才能走得更远。”众人沉默着,静静看着张好古,良久才有人高喊:“打倒旧社会!大同党万岁!”众人纷纷高喊:“打倒旧社会!大同党万岁!”
“张首辅万岁!大同党万岁!”在山呼的万岁中,张好古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扭转思想,非经年累月之功不可得,五六年内做不到,那就十几年,几十年,百姓是适应能力最强的,天下人很快就会习惯没有皇帝的日子,天下人也很快就会习惯新的社会,新的世界。
这些都会习惯的,阵痛期会有,挺过去,就是崭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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