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初降,秋阳如春,中原沃野万里丰收。
江瑞生挺身飞速一般褪去,宣怀府外腾起大片烟尘。
在这个丰收的季节,刘懿和他的袍泽们,‘送’走了前来索命的江瑞生。
雷声大雨点小的江瑞生突然离去,不仅闪到了众人,也一并闪到了老赵遥的老腰。
刚刚,江瑞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招撤退,老赵遥收招不及,在江瑞生落脚之处卡了一个狗吃屎,就在老爷子摔倒一刹那,众人就听‘咯噔’一声,老赵遥惨叫之声随之传出,“哎呦!哎呦呦!腰腰腰,腰闪了。哎呦!”
众人赶忙上前搀扶,将老爷子搀扶至座椅后后,刘懿站在亭台之下,心中一万个无奈:这算不算出师未捷身先死?
在众人的张罗下,赵氏家兵与平田军各回各家,刘懿搀着老赵遥回到了后厅,几个老兄弟用白酒为其正骨挪捏了一番,老赵遥总算舒舒服服地趴在了床榻之上,喘着悠然绵长的粗气。
“赵老,可需一碗解酒汤醒醒神?”
待人们四散而去,刘懿跪坐在榻前,熏香缭绕,旁边来来回回窜跳着口水鼻涕混杂在一起的赵素笺,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赵遥没有讨要醒酒汤,而是一声轻笑,说起了今日酒桌上的推酒,“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刘小将军,今天的酒,老夫我先欠着,有朝一日,让我儿子还你!”
“不必,大可不必!”刘懿面露惭色
,赶忙伸手推脱,“今日若无赵老仗义驰援,力保晚辈,晚辈这条小命儿,定是要喂了封江的鱼喽!”
老赵遥微微摇头,笑道,“说到底,老夫到底是个江湖人,江湖人最讲脸面,他江瑞生今日妄言要在我寿宴之上拿你人头,这是不给我赵遥面子啊!所以,纵使我与刘小将军没有去年的约定,老夫方才也会断然出手。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老夫的三分薄面!”
刘懿哈哈一笑,对赵遥拱手道,“哎呀呀!赵老爷子,您在我面前,就不要顾及颜面呀,您真心为我,这些,晚辈心里门儿清!”
赵遥对刘懿吹胡子瞪眼,没好气儿地道,“我呸!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儿,我儿子这桩生意过后,老夫可不能再与你多做交涉。”
“赵老,此话从何说起啊?”刘懿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对于赵老,晚辈可是全心全意的呀!”
“哼哼!若人人都惑于你的年纪而放松大意,恐怕人人遇到你这小鬼都要吃亏。你这小子,可不是意虑浅短之人!”赵遥打量着刘懿,肯定地道,“你比你爹,更有谋略,更懂得韬光养晦,论杀人诛心的手段,你比你爹强的不止一星半点,可以这样讲,你小子是你们这一代人中的翘楚!”
刘懿可不认为赵遥说这些是在恭维夸赞他,反而听出了一丝嘲讽之意,他苦笑,“赵老爷子,此话从何说起啊?”
老赵遥挑眉就问,“
哼哼!还不说实话?老夫且问你,在暗处,起码有两名破城境界的武人护你周全吧?”
刘懿尴尬地挠了挠脑袋,点了点头,正面答道,“是的。”
老赵遥轻‘哼’一声,一副‘小孩牙子的心思躲不过我的眼睛’的眼神,说道,“下境武夫十人敌,中境武夫百人敌,上境武夫千人、万人敌,如果不是躲在暗处护你周全的两名破城境界的武夫和老夫、乔姑娘互为犄角,你以为今天江瑞生会仅仅因为老夫几句话,便善罢甘休?换做是我,明里暗里被四名破城境武人和千余人马盯着,也不敢轻举妄动啊。”
刘懿嘿嘿憨笑掩盖自己的尴尬,对赵遥道,“赵老爷子身经百战、谋略无双,什么都逃不过赵老爷子的眼睛。”
老赵遥瞪了刘懿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你爹可真是闷声发大财的主儿,这几年半隐凌源教书,居然为你攒下了这么大笔财富。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刘懿捂嘴笑道,“哈哈!好一个可怜天下父母心,赵老爷子,您不也是为父之人么?您是懂父母心的。”
老赵遥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道,“你爹给你攒下来的,不仅是人脉和富贵,跟重要的,是你的机缘和气运啊!”
刘懿不解的问,“赵老爷子,您是说?”
赵遥笑笑,“你小子跟我装糊涂是不是?老夫说的,自然是方才在与江瑞生对峙时,你眉宇间闪烁的
一团紫气,那可是能得天地之造化的大机缘,若老夫所料不错,这股气息,有起死回生之能。”
刘懿挠了挠头,一脸苦相道,“您说的是晚辈体内的紫气东来呀!这是当日一位前辈在凌源山脉硬要塞给我的,晚辈也是没有办法啊!”
“哎呦呵!是哪位前辈这么大方?来来来,你给老夫指一指,老夫也去弄他十个八个入了境的武人用用!”赵遥继续吹胡子瞪眼,看着刘懿好似看一条河里的泥鳅,狡猾至极。
“前辈,我的赵老前辈哦,您就莫要追根究底啦!”刘懿起身坐在榻上,为赵遥慢慢揉着腰眼,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十分认真地说道,“出来混,总要有点保命的东西嘛!对不?”
赵遥点了点头,面露怜悯之色,叹息道,“孩子,你这么小便被委以重任,与人勾心斗角,赴山海血海,奔波劳碌,也是为难孩子你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嘛!况且,晚辈又不是什么豪阀俊彦,想要出人头地,自是要受一番辛苦。”
刘懿双手细嫩,没有多少劲力,按在赵遥腰间不痛不痒,赵遥却也不介意,任由刘懿揉捏下去。
“为什么都想着出人头地呢?”
此话落定,赵遥联想到当年的自己,不也是及冠出山谋功名,入了凡尘么!随后,赵遥满脸苦涩,叹道,“年轻人心比天高,总喜欢功名这种东西,怪不得贪嗔痴念!”
“本想做一太平掌
柜,可后来觉得,还是要出来做一番事业的好!”刘懿咧着一张苦瓜脸,“而且,有些事情,也不是晚辈说了算的呀,与其说晚辈志比天高,倒不如说父亲步步为营。”
“人生顺心之事,十中有一便该知足。”赵遥嘀嘀咕咕,最后看着刘懿,“强如身边龙蟠虎踞的帝王和撒豆成兵、摘星捉月的通玄圣人,也并不是没有烦恼,更何况是我等凡人呢?”
“通玄圣人离晚辈太过遥远,不过帝王嘛!的确是有烦恼的。”刘懿额头微微出汗,腔中一吐一吸,绵长悠远,点到为止,“就比如...。”
“比如世族!”赵遥言中露叹,却谈兴颇高,十分激动地道,“当年护国安邦的英雄,却成了裂土割地的豪阀,可叹人心贪欲永不知足啊!”
“对这些人,天子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也只能软刀子慢割肉了,割的快了,便要血流成河!”刘懿在赵遥背上揉来揉去,终于体力不支,歪在一旁,不禁自嘲‘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啊’。
“老夫以为,不管江湖还是庙堂,都应思尽臣节,以报厚恩。那些盘剥百姓、裂土封王、拥兵自重的蝇营狗苟,我赵遥是干不出来的。”
刘懿精神一凛,真诚地道了一声,“赵老爷子义薄云天,晚辈佩服之至,天下世族若都如赵老爷子一般懂大势、明大德,那我大汉还平哪门子田呐!”
赵遥神色有些
凝重,“世族崛起,无非大鱼吃小鱼,想那曲州江氏一族,当年若不与八大世族会猎曲州,一战功成、杀降立威,哪里会有今日风光。我赵家毗邻太昊城,从江瑞生今日登门便可看出,他日江家若解决掉了真定赵家,我宣怀赵家也定会被其吞并。与其如此,老夫还不如遵从平田,早早献地,为儿子谋个世袭罔替,也算尽了做爹的本分呐。”
“赵老,高义!”刘懿胸间好似有洪流激荡,毫不避讳地道,“陛下成立平田军的意义,或许便是为了有朝一日攻灭江家吧!”
赵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憨厚一笑,道,“近年来,文道武道天才辈出,小子,等你长大后的江湖,将会很有意思啊!”
“嘿!赵老,晚辈无意江湖纷争。嗯...此生能像您一样,做个凌源伯,便知足啦!”刘懿哈哈一笑。
“哈哈!到时候你可就不会这般想了。”赵遥肆意揣测少年心思,“做了伯,想不想封候?有了兵,想不想裂土封王?在权力和欲望面前,你还能恪守本心么?”
“大汉七十二军,我这一军连个屁都不是,哪来的资本裂土封王呢?”刘懿起身,笔挺站着,远眺窗外,“父亲常教育,读书人当为天下百姓计。晚辈身边汇聚之人,虽皆为私欲而来,但都是有底线的人,照晚辈看来,有损国体的事情,他们是绝对不会跟晚辈去做的。”
“凡事莫要
先下定论,咱们且走且看,且看且走!”赵遥大大咧咧道,“小子,我儿子的事儿,办的怎么样啦?老夫我头发都熬白喽!”
刘懿定定看着赵遥,这老人面露期盼地看着自己,正如寻常父母一样。抛开赵遥身负名利,赵遥从赵素笺孤微童幼起,便耗费心念为其推背续命,几十年如一日,境界丝毫未提,却无半点悔意。
这爹,合格!
这人,可信!
刘懿走出自己的思绪,对赵遥微微一笑,“酒已满、客尽欢,我以寿礼换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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