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长路多崎岖。
在凌源山脉这座古战场,幻乐府和平田军的这场大仗,已经经历数次翻转,先有刘懿孤身于老头山‘中计’被戏龟年引入深山,再有老夏瞻布九微绝尘阵以护刘懿,又有幻乐府门徒一拥而上企图取刘懿头颅,再有刘懿十面埋伏将幻乐府困于凌源山脉,又有三大乐官潜入凌源城偷袭刘权生,其中夹杂乌江霸王、霸王卸甲两大名曲,伴同‘绿意莹春’和龙珠共同对阵,奇功妙法、奇谋妙计,层出不穷,叫人惊心动魄。
如今,双方的底牌已经基本没有,这也意味着,这场决定双方生死的大战,也就快要收尾了。
老夏瞻飘然走后,戏龟年心头如巨石堵塞。
这位名叫夏瞻的兵家老人虽无丝毫杀机流露,但终归是一等一的隐藏高手,有他为刘权生保驾护航,再加上刘权生自身长生境界的本领,难道,今夜自己所谋之事,要宣告失败了不成么?
戏龟年前半生纵横江湖,也算见过大风大浪,他并没有在表情上流露出任何马脚,反而故作镇定,悠悠开口,继续尝试进攻着刘懿的心理防线,“凌源伯,天子远在长安,今夜,就算天子有心救你,恐怕也有心无力了。”
刘懿傲然如松,不为所动,“我刘懿少时入仕,虽然心向天子,但自五年前随名家前辈东方春生北出凌源山脉起,从未有求于天子。
戏龟年飘飘然道,“凌源伯命好,有一个好爹,可以请出来那么多隐世神人前来襄助,我要是有这么个好爹,曲州王,现在应该姓戏。”
被人说惯了‘靠爹起家’的刘懿,对这种言语已经习以为常,他古波不惊,道,“戏府主,要知道,命好,也是实力的一种,你得不到,别酸!”
见此计无用,戏龟年马上换了个角度,道,“呵呵,夏瞻这老家伙走路慢,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要是去的晚了,我的三大乐官宰完刘权生,说不定还会给我把夏瞻的这颗白头带回来下酒,你说呢,凌源伯?哈,如果真是如此,那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呢。”
刘懿三千怒火拔地而起,他紧握双拳,强压凌乱心情,言语重归平静,“戏龟年,你话休絮烦,你一个将死之人,居然还有精神关心这个?”
戏龟年哈哈笑道,“谁说人在死的时候不应该有个好精神?我戏龟年仅仅是一个江湖门派,你平田军,不,应该称呼为平田帮更为妥帖,我以一帮一派之力,就把你平田帮连根拔起,我戏龟年,应该名垂千古了。”
刘权生戏谑地道,“哦?名垂千古?戏龟年,你可知道,史书是谁写的?”
戏龟年不假思索,“自然是胜利者,胜者为王败者寇,等江州牧封王,青史之下,自有我戏龟年一席之地!”
“呵呵,戏龟年啊戏龟年,我以为你堂堂幻乐府府主能有什么真知灼见,没想到,见识竟也是这般不堪。”刘懿鄙夷地凝视戏龟年,道,“平田军乃陛下下诏组建,平田军全军上下,自然遵陛下旨意行事,江锋违逆大道,试图窜汉自立,天子自然要命我平田军将其剪灭。即使你今天端了我平田帮,明日,还会有其他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同江锋继续战斗,直至其身死族灭!到那个时候?谁又是胜利者?你戏龟年的名字,又该在《汉史》中如何书写呢?”
戏龟年这种人自称名士,名士的最大特点就是不怕死、不怕苦、重名节,听到刘懿的驳斥,戏龟年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江锋到底能不能走到最后’这个问题,浮上了他的心头。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这是刘懿的攻心之计。
今日,我戏龟年带人千里迢迢杀入凌源地界儿,自然做好了和天子、和天下人翻脸的准备,我戏龟年信奉胜者为王败者寇,只要,只要杀了你刘权生父子,平田军必土崩法界,待江州牧做掉赵于海,他便是名副其实的曲州王!
曲州囊括中原腹地,是天下最为富庶繁华之地,只要曲州王稳坐中原,万全可以和天子分庭抗礼!
想到这里,戏龟年逐渐狰狞,如同一只嗜血的野狼。
到那个时候,我戏龟年便是国师,谁敢说我戏龟年不尊王令?谁有敢说我戏龟年数典忘祖?
想罢,戏龟年豪情如山,“刘懿小儿,是输是赢,咱们手下见真章吧!”
刘懿轻轻点头,举起右手,那颗龙珠停止将心念注入九微绝尘阵,晃晃悠悠转在刘懿手掌,金光熠熠,随时准备射出,“戏龟年,你应该听得出,夏瞻那个人并不是很好对付,我爹,也不是人人可捏的软柿子,就像你说的,鹿死谁手,咱们手下见真章!”
戏龟年凝视着那颗龙珠,宛似看小儿戏耍,显然是全不将刘懿放在眼里,这位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嘴角忽然露出一丝骄傲的微笑,缓缓道,“‘天下安生’的名号,岂是杀鸡屠狗之辈?但是,本府主却绝不相信,这世上有任何人的刀剑能对付幻乐府这柄刀!”
刘懿射出前所未见的异芒,嘴角逸出一丝冷酷而充满杀机的笑意,“呵!堂堂幻乐府府主,什么时候学会夜郎自大了!”
刘懿话音方落,手一抬,龙珠如流星般飞射而出,划过一道弧线,直奔戏龟年。
见刘懿出手,高岗上的李二牛协同配合,他令旗一动,平田军三军重新开始进攻,将士们较之前,更多了些肃杀冷厉之气。
戏龟年此前已奏两曲,心念大耗,此时在面对刘懿正面攻击时,亦要面对三面平田将士的袭扰,纵使境界高上一筹,渐渐也开始力不从心起来。
反观刘懿,三名乐官出现后,刘懿虽然担忧父亲安慰,却再无后顾之忧,仇恨和怒火让他逐渐失去冷静,出手亦开始不计代价,那龙珠来来去去,快如闪电往复不止,总而言之,他不想给戏龟年一丝喘息的机会。
一鼓作气,一锤定音!
怒火让人失去理智,就连刘懿自己都没有发现,在反复调动龙珠进攻之下,自己的丹田气海已经枯竭,散于经脉中的紫气东来正缓缓填充入海,勉勉强强支撑着他的进攻。
不过,刘懿的快攻是十分有效的,以凿穿分散攻击,以快制慢,这是夏瞻在临战前交给他的方法,事实上,他也是这样做的。
那颗金紫色的龙珠每每攻击一次,戏龟年便要损耗一分琴气抵挡,戏龟年虽然比刘懿高上一个境界,但终究好不架不住群狼,几十轮后,戏龟年脸色愈发难堪,发出的琴气愈来愈弱,由一分转成了两分,两分化成了三分,那双修长白嫩的抚琴手,也已经被琴弦勒伤了手指,丝丝渗血。
戏龟年自知,这样下去,耗不过多久,自己便会气竭落败。
此时的他还有一丝力气,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不过,长生境界文人的风骨和与生俱来的傲气,让他不甘如此狼狈撤走。
况且,自己带领幻乐府倾巢而出,倘若就这样狼狈回去,江州牧怎么看他?天下人,又该怎么看他?
这种在背后让人指着脊梁骂的感觉,他戏龟年最最难以忍受!
所以,他强撑着一口气,死死支撑着与刘懿的对攻。
戏龟年自认还可以僵持片刻,心中不急,可顶在他身侧的持笙乐官,急了。
两人前后左右全是凶悍的平田军,喊杀震天,剑斧纷往他们招呼侍候,人人双目血红,务要置两人死地。
持笙乐官正要奉劝戏龟年撤退,却听弓弦轻响,两校劲箭分别从暗夜里射出,横过平田军阵营,贯穿持笙乐官咽喉而来,持笙乐官一个低头躲过暗箭,却不料射中了持笙乐官身后的两名幻乐府门徒,两人一声不响往后翻跌,倒在灯火外的暗黑之中。
持笙乐官心中慌乱,大声叫喊,“府主,速速抽身,再不走,便都走不了啦!”
戏龟年抚了一番长须,矜高倨傲,“不管何时,我想走,谁也拦不住,一群草寇,能耐我何!”
已经浑身浴血的持笙乐官,看着周围已经不剩多少的门徒,再次大叫,“府主,做事儿要知道轻重远近,都这时候了,咱就别装大尾巴狼啦!快走,回蓬莱殿投奔江城主,以府主经文纬武之才,助江城主光启霸图、成就王业不成问题。到时,江城主泰始受禅,改物君临,我等也算没有白白死在凌源山!快走,快走啊!”
戏龟年仍然倔强地道,“不!我要等到三大乐官提着刘权生的人头来见我,到那时,本府主再与你等合奏一曲,为平田军送上事前准备的第三首曲子,送他们一起上路,岂不快哉。”
持笙乐官立刻从戏龟年手中抢来伏羲琴,怒道,“府主,不要白日做梦啦!纵然三大乐官能拿下刘权生的人头,我们也等不到那个时候啦!能屈能伸方为丈夫,回幻乐府等刘权生的人头,不是一样么!走!走啊!”
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平摊军,戏龟年心中那根孤傲的琴弦,颤动了。
我戏龟年胸怀宏图伟业,如今大业未成,我怎能草草死在这里?曹操还曾割须弃袍,周公还曾吐哺归心,我戏龟年今夜远逃,又算得了什么?
想罢,戏龟年起琴收身,拉过持笙乐官,铿锵道,“好!本府主带你杀出去!”
两人对话之机,幻乐府一方,已经仅剩了这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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