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黑鱼劝七娘(2 / 2)

布衣首辅 霁雪斋 6054 字 2023-11-27

周芹有点着忙,赶紧轻声道:“是不是触动伤处了,疼吗?那、那你咬着,兴许觉得好受点。”

不料他这句话倒惹得许七娘松开口,抱着他的颈子放声大哭起来。

一时间弄得周芹坐又坐不下去,站又不能站直,只好这样弓着背抱着她,一手托着她腰、一手轻轻拍打她后心,好不狼狈。

听到里面动静,侍女和守卫都跑进来,一看这局面全愣住了。

周芹回头一瞧恼怒得很:“谁叫你们进来的,滚出去!”侍女吐吐舌头跑掉,守卫憋着笑也溜走了。

哭了好阵子,许七娘才算是抽抽嗒嗒发泄完。“靠着啊,咱们靠着。”周芹说着扶她轻轻靠在软垫上,摇手说:“你有内伤,可不敢再这样哭!”

….

“还不是你打的?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别生气、别生气。唉,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把信拿出来了。”周芹说着拣起信来折好收进怀里:

“这毕竟是人家家信,扣住不好,我还得找人给送去。”他说着还拍拍上面沾的灰尘,然后瞧瞧许七娘无神、发直的眼神,觉得有些心慌:

“呃,我说妹子,你,你还是说点什么吧。我还是觉得你凶巴巴的比现在这样好。”

许七娘哭笑不得:“我好?我有什么好?残花败柳,被人家折过了就丢到一边,现在彻底完蛋!

当初师父就说过:你别看这人现在对你这样,将来变脸比这个更快!我不信啊,我觉得这种事不可能在我身上发生的。

何况那么多金子,他说拿就拿出来了。他要是心里没有我,怎么会这样做呢?你知道这‘一称金’的故事吧?

他就是那样把我带回他家去的。也许以后,我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了!”说着泪珠又止不住落下,又伤心地“呜呜”起来。

“我说一称金妹子,你为那个老色鬼哭什么?他仗着有钱有势哄你这多年,你难道还该为他伤心欲绝?”周芹不满道。

“我不是哭他,我是哭自己,我完蛋了,没人要了,以后可怎么活呀!师父,师父!”

许七娘想起如今不知漂泊到何处的师父和师兄弟姐妹们,哭得愈发伤心。

“怎么会没人要?”

“现在我、我连蒲柳之资都算不上,简直就是被丢弃的败柳!”

“谁敢这么说?谁这样讲,我周黑鱼先碎剐了他!”周芹吼道。

许七娘愣住了,抽抽嗒嗒地看看周芹:“你,姓周的,我哭自己,与你何干?”

“呃……。”周芹抓抓后脑勺,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带着几分尴尬说:

“我说妹子,你这伤是怪我,没说的!可咱是把你当战场上的对手,一对一真刀实枪,就是你说的‘各为其主’嘛,对不对?

作践你的事,老周没做过,也不会!你看我这人,战场上油腔滑调,那是为了激怒花臂膊。

就算后来知道你身份,老周也没瞧不起你,更没打算踩你在脚底下。

姓娄的一家子不拿你当人,我老周是江湖汉子,做事讲信义、有担当,绝不会因为你的过去就轻贱你。那个、那个……。”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比划着却结结巴巴想不出词来,急得脑门上冒汗。

“你、你什么意思呀?”许七娘也糊涂了:“你、你这是……?”

“咳,七娘,这么说吧!”周芹一拍大腿,摊开手大声道:“周黑鱼不是矿主,家里没有一盘金子,有的就是条汝水江。

江边处处是家乡,江上有船有兄弟。咱没有豪宅花园,也没那细皮嫩肉,有的就是可以和遍天下的英雄豪杰一处炙鱼、吃酒。

….

你若看得上,黑鱼的船就是你家,黑鱼的兄弟就尊你声嫂嫂。我……,我想说的就这些!”

“可,可是……。”许七娘刷地脸红了,她没想到这个黑汉子竟当着自己面说这个,顿时心慌意乱,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

“可我出身微贱,又嫁过人的……。像你这般好汉,哪家清白小娘子不会倾心,又何必……?”

说着说着,咬住嘴唇不说了,两颗泪珠落在夹被上。她是不想再给人做小,实在有些怕了。或者,还是去找师父?

刚这么想,忽然觉得自己一只手被放在滚烫的锅里一般,是周芹把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大手掌里。

“妹子你放心,不用担心什么!周黑鱼尚无家室,你来了就做大娘子,就是这汝水上的女掌柜!

江上各门派、所有的船家、行会无不服咱的号令,强似给那娄老贼做小!

他不要你,有我周黑鱼兜着,将来咱们笑着看他是怎么败的。就是李三郎说的‘谁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

“你这,先放手!”许七娘嗔怪地抽回自己的手,想了想叹口气说:

“我反正也无处可去,就算灰溜溜回师父那里,羞也羞死了,还不如不回去!

随你去抚州也好,远远躲开这是非之地。只是做什么大娘子就算了,我一个低贱的人,哪有那个福分?”

“怎么没有?你怎么老是说自己低贱哩?”周芹咂嘴道:

“吴茂才说了,前朝梁红玉是红楼歌女,那人家还能做诰命呢,谁比谁差了?

还有,李巡检也说,古有木兰从军,有则天女帝,你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

“李巡检,那个李三郎?”许七娘惊讶地问:“你和他说起过我?”

“嘿嘿。”周芹不好意思地笑:“要不是他戳破,我都不敢有这样的念头。”他指指怀里:

“这信就是他拿来给我看的,不然怎会到我手中?

三郎说了,若是你被交出去给官府,凭一个反贼家属身份,死得会很惨。但他怜你也是苦出身,被那娄自时带歪了路。

若是这个时候趁机和他们娄家一刀两断倒也好,至少可以保住命,不会做个……陪葬品。”

“我懂了。”许七娘停了停,伏在床沿大礼拜下去:“妾拜谢李巡检救命之恩!此生若不能报,子孙当还之!”说着又带出哭腔来。

周芹慌忙上前劝慰,扶她起来依旧躺好,然后说:

“李三郎已经吩咐,让吴茂才先生来看视你的病,并且正派人寻找一位老太医,等会儿我就让茂才兄来给你诊脉。

等你能动身了,便送你先到戈阳,那里总比上饶安全。待我返程回去戈阳交差,咱们再相见!”

许七娘点头,忽然想说什么又不说了,周芹问怎么,她害羞地拽过被角躲进里面不肯出来。

….

周芹哈哈大笑:“我晓得了,你是后怕,还好那天不曾骟了我,可对?”

许七娘不答,身子却在被子里笑着抖个不停。

娄自时派去牵制广信的人叫周大福,没错就这个名字,不过他和珠宝一点不沾边,人家可是赤贫出身。

祖父那辈在战火中不慎走到了错误的一方,兵败后被剥夺了百户职位,丢到山里挖矿十五年后才被放还老家。

靠着给人打零工,最后和一个寡妇相好,俩人就过到一起。佃了十几亩地后来有了一对儿女。

周大福从小就没见过银子,只听老人回忆说当年自己做百户,月俸是十石米和一两的小银锞子一锭。

稍微长大些他才明白这个月俸意味着怎样富足的生活,于是他没有想自己的祖父为什么后来站错队,反而认为现在的朝廷是自家贫困的根源。

当娄自时的队伍揭竿而起时,他想也没想地“景从”了。

现在他感到相当满意,大米吃过、金银在箱子里,好马骑着,好女睡着,身上是丝缎,坐下是带着香气的扶手椅。

在大营里有上千供自己驱使的士卒,旗杆上高高地书写着“临川校尉”四个大字,那可是娄帅的亲笔!

临川,那时他带人屠灭的第一个镇子,谁叫他们敢于抵抗义军呢?

但是一切都被这个早上改变了。下午,从凤岭镇陆陆续续逃回来落单的士卒,他们带来了凤岭失守,三少帅和一称金都已凶多吉少的消息,顿时在营中引起恐慌。

各路头领、哨长都跑来向他问计,措手不及的周大福被搅得心烦意乱。

“奶奶的,都别吵吵!”他怒骂道:“一群不成器的浑蛋,还没搞清楚就都慌成这样,老子头都大了!”

看着众人安静下来,他仔细想想,先分派出哨探往凤岭镇方向去查,看看能否打听出三少帅的下落,如果能找到打散的人就引到这里来。

刚分派完,有个头领忽然想起:“对了,不是巡哨说午时过后,二天王的船队从槠溪水上过去了么?是不是该派人给他送个消息呀?”

“嗯,这倒应该。”周大福点头:“等哨探回来得了准确消息咱们派人骑马去大源报信,请二天王赶紧向咱们靠拢。”

“校尉大人,咱们还是现在就派人去罢。”那个头领轻声道:“哨探虽然骑着骡马,可一来一回也得天黑才有消息,再连夜去找二天王只怕有点晚。”

“你也忒瞧得起官军了!”周大福很不高兴:“从这里走官道去凤岭镇,就算咱们也得要半天时间,那官军难道会飞?

瞧你们个个吓得,好像马上要死老子娘一般。都给我滚出去!你当老子这校尉是吃白饭的?滚!”

“报!”一个亲兵冲进屋里(周大福占据的是当地某酒楼掌柜的家)。

“又是什么事?”

“哨探回来了,带来三少帅麾下的哨总豆子万和二、三十个被打散的兄弟。”

“哦?快让那哨总来见我!”周大福如获至宝,甚至等不及跨出屋去候在廊下。

不一会儿就看见亲兵和哨探先进院子,后头跟着个长身、三十来岁的汉子。

哨探先行了礼,报告说自己走到冷水塘那里遇上了豆子万这伙,直接就将他们带回来了。

“老万,怎么就你们这几个,其他人呢?你赶紧说说,凤岭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三少帅和一称金呢?”

周大福还未开口,手底下这些人已经七嘴八舌地问开,搞得他不由地一阵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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