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剿抚宜并举(2 / 2)

布衣首辅 霁雪斋 3773 字 2023-11-27

赵重弼苦笑,用手指点他:“我说李三郎你可胆子够大,就这样直指圣上的错失。你就不怕传出去皇帝一怒把你流放到兰州?”

“那最好!反正我未来岳丈也是被充军到彼,正好可以去照顾他!”

“你,唉,我怎么把这个忘记了。”赵重弼已经听李丹提起过陈家的事,见他那副无所谓样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听说圣上比学生大四、五岁,所以我相信陛下若听见了,一定不会像那些老夫子似的只知道之乎者也地用圣训骂人,他应该听得出、也看得到学生这话里的可取之处。”

李丹笑道:“即便要派内监,使地方上有法律,文官有监督权,则朝廷反对声音会小许多。如此,相信事情也不至于到眼前的田地。”

赵重弼可不想再和他议论皇帝过失了,赶紧引回话题:“说实话,颇有些人是赞同要对矿徒以剿为主的。你知道这些矿山年年闹事,令地方不胜其烦呐!”

“但是这些建议剿的大人们,不知他们可清楚为何会‘年年闹事’呢?”李丹摊开手:“学以致知,不知他们是否真的知了,还是自以为知?

这两种情形是不同的。丹与矿徒出身的降卒吃睡在一起,我的亲兵中就有原来的矿工,所以能够听到他们的声音,了解他们的故事。

据我所知,不少人其实是受人鼓动和裹胁的,真正想杀官、造反者仅寥寥数人而已。那为什么极少数人可以使百千之众被召唤而起呢?

原因在于大部分人对现状有不满,因不满而心慌、恐惧,继而希望随众求安。

当他们的不满被唤醒,那少数人便有了利用其随众之心的可能。大人可认为我说得对?”

….

“嗯,的确如此!”赵重弼点头。

李丹又把自己从刘社、铁小安、石三碾那里听来的一些事讲给他听,告诉他矿监和工头从中的克扣、欺骗,如何挑唆工人间械斗,如何把污水泼到那些自以为是、骄横跋扈的太监和税官头上等等。

听得赵重弼不断叹息、眉头越皱越紧。“若不是听你说,还真想不到有这样的事情!”

他痛心疾首,尤其想到皇帝登基之后急于改变财政现状,因此派遣内监下来监督矿务,却不想改革财务的举措,反成众多宦官和地方勾结、趁机揩油的“机会”。

赵重弼摇首不已!“陛下可不是为了养肥这些人才派他们来做矿监的。”他说。

“这个自然,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古时诸侯百里之国,而今天子脚下幅员万里,如何不惕惕然呢?圣意虽好,却需徐徐布局,万万急不得。

任何政策的执行若仅凭一文圣旨,就想让下面办事的人兢兢业业、克己奉公,那怕是办不到的。

所以立法时还应为执行这法律的官吏们同时树规矩,法律如何执行、执行者的责任与奖励、罚则,都必不可少。”

“所以我说剿和抚要两手一起抓,剿是工具,抚是方法。矿工多数是习惯山里闭塞生活的,只要条件能过得下去,一般不会作乱。”

“但是如果你这样提了,那些夫子们会指着矿徒们说:此等贱民刁钻狠厉,不剿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安人心。这又作何解?”

赵重弼似乎是故意要与李丹作对,他却向后舒服地靠在椅背的软垫上,带着挑战意味地微笑着,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轻点,似乎在等着看这少年恼怒,或者闹什么笑话。

“只因为他们在山里讨生活便贱了么?学生可不这样认为。

都是怀胎十月生的,不过有人习圣人之道,有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有人挖山采石满脸泥。都是生活,方式不同、责任不同、财富不同而已。

女娲可没说哪块泥高贵,贵贱之说不过是后人提出来的。我先给大人讲个事。”李丹拾起根筷子在杯沿上敲了下:

“我在广信郊外与一乡绅相谈,曾问他对叛贼的看法。当时他也是大骂,我问你为何要骂呢?

他告诉我说自娄贼起兵,稻谷价值长了三倍,耕牛价格是原先的四倍都不止,一石酒原本三十五或四十枚仁宣通宝,现在却要一百五十到一百七十枚还不一定能够买到。”

“咦,这是好事,那财主可以大大地挣一笔了呀?”赵重弼不解。

“我也是这么说,可乡绅说小兄弟你想错了。他告诉我,这些东西固然可以卖,但是你要运到上饶去,没有车、船是不行的,没有保护的人是不行的。

雇车、船价格都涨了五到六倍。原本去上饶,雇人手的话往返包吃住,再给五个钱即可,但现在你给一百个钱才有人肯冒险试试。

….

所以就算你们打开通路,我现在跑一趟上饶还是挣不到钱!大人你看,这是战事对普通乡绅的影响,是以他对叛匪极不欢迎。

那么既然他这样不喜欢叛匪,我说等我们抓住这些可恶的家伙通通砍了,他却支支吾吾地讲什么上天好生之德。

我奇怪,说你不是挺恨他们吗?

他说你们杀掉为首的便可,剩下的只要悔过便还是让他们回去做工好了。因为山里若无人开矿,铁器价格会暴涨。

物以稀为贵,现在犁、铧等农具已涨到原来的七倍,如果战事结束还没人开采,拖得越久农具价格越居高不下,这和商人逐利其实只有一半关系。

入冬山里没法干活,那几个月里几乎不会出铁,接下来肯定要影响春耕!”

说到这里,李丹停下来看了眼若有所悟的赵重弼:“大人你看,这是一个乡绅都明白的道理。

采矿业严重依赖人工,劳动力不足的后果不仅使税收受影响,而且会使行业中熟练工匠严重短缺。

这些人在井下就如什长、哨长在军队里的作用,他们在战争中大量死亡带来的不仅是开采量减少、品质降低,而且矿监、工头为趁价高获得更多出采量,会变本加厉压榨和逼迫工人。

长时间下井、不顾一切地追求产量会引起更多的事故。

这给新、老矿工带来疲劳、收入降低、生命危险等等不满,这就是下次怒火爆发的源头!

所以,不是矿工生来狡诈刁钻,是官府以往应对不得法。

重剿轻抚,且战后以为万事大吉,忽视对采矿业必要的整顿和管理,出了乱子再次推卸责任给军人去剿杀,镇压结束后重新甩手任其糜烂,如此循环往复。

这是什么?不负责任的耍嘴皮子,治标不治本,只想当甩手掌柜不想踏实务实!”

这一连串的批评让赵重弼瞪大眼睛,但是想想却无可反驳,只得摇摇头说:

“哎呀,我看你李三郎也不要考什么科举,就这样直接去做首辅好了!你就是没甚功名,我看在朝堂之上也没几个大臣能辩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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