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全家却已搬出去了,虽然距离这边不算很远,但也有几步路。
等到他气喘吁吁地跑进家门,见两个儿子都站在天井里,不由地喝道:“你们还愣着作甚?再不走三郎都回来了!”
“父亲说什么?三郎要来?”李着以为父亲搞错了,便重复一遍。
“三兄回来太好了!父亲,既是三兄要回来,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走了?”李勤惊喜地问。
“不走?现在遍地是贼,不走你们留下等死啊?”李严瞪起眼来。
“你把我也说糊涂了,这走不走的,怎的还和三郎有关?”
李严这才注意到刚从椅子里起身的舒大奶奶,他拍拍自己大腿,快步上前抓起妻子身边的茶杯来一口喝下,这才接着说:
“范县尊送来消息,说是三郎被府里授了个什么南部都巡检,正带着兵往余干来呢,今天就到!
大哥说,三郎回来肯定不准我们离开余干,所以只带细软,其它到了南昌再置办。赶紧出水门上船去!”
他说完这话,看浑家一脸为难的样子,问:“怎么了?”这才注意到自己两个儿子的表情,似乎……他们很高兴、很兴奋。
“父亲,如果三兄是带兵回来保卫乡梓的,我们为何还要跑?”李勤先问。
“是啊父亲,儿子觉得大伯这事做得确实欠考虑。”李着说:
“李家作为本地士绅之首,大敌当前率先逃走。这样的举动,不管怎么说都是叫人不齿。
就说不留下来协助组织乡勇抵御,最起码捐输钱粮也应该有嘛!怎么可以抛弃乡亲、人去屋空?”
“这、这怎么是逃走?是唐参政邀请你大伯去南昌嘛!”李严跺脚。
“不过是借口罢了,若要去南昌什么时候不可以,偏偏要在这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关节上?”李着走过来先扶李严坐下,然后自己先跪了,磕头说:
….
“父亲,孩儿不孝,请恕难从命。孩儿宁愿留在本县战死,不能让百姓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李氏无人!”
“父亲,孩儿既然习武,就没有躲避贼人的道理。孩儿也不走!”在后面的李勤说完也跪下磕头。
“你、你们两个要气死我吗?”李严目瞪口呆片刻,拍桌子叫道:“你大伯也是为全家好、为你们的安全着想嘛!你们怎可如此目无尊长哩?”
“让我们当逃兵的尊长。”李勤小声嘀咕。
“混账!”
“父亲息怒,且听孩儿一言。”李着赶紧安抚住李严,挥手让母亲身后的丫头们先退下,然后轻声说:“父亲莫急,您忘了件事。”
“何事?”李严怒气冲冲地问。
“本朝以武起家,太祖、太宗皆有明诰不学两宋文恬武嬉,要士人保持尚武之风。所以新科进士要演武,能骑马、会射箭者方可参加殿试。”
“这个我自是知道,可这又与时下的事情有何关联?”
“那么,父亲可还记得我们父子都是举人?”
李着这句话让李严顿时愣住了。
本朝规矩,如果有寇贼入侵,地方长、吏必须抗敌,无得逃遁、弃守;如长、吏阵亡,本地举人、秀才临阵代之。
换句话说,范老爷要是阵亡了,李严、李着父子都可以候补身份顶上去,替代他执掌本县事务。
虽然李严已经无心仕途,可李着是新举人,他如果逃走,那么在科举进士和之后的选官任命环节都会因这个瑕疵受到影响。
所以就算李严带着全家逃,李着是无论如何不能走的,除非他自己不要前程了。
“这、这。”李严头脑里一片空白:“那可如何是好?”
“孩儿请父亲带母亲、姨娘和妹妹们离开,由孩儿留守城中。”李着叉手道。
“我也留下!”李勤大叫。
“你得走!”李着说。
“为什么你能留下,我必须走?”
“你二哥过继给大伯,你得做为咱们这房的种子保留下去。”李着说完看向父亲:“再说有我一个留下就够了。哦,我也不是一个,还有个三郎呢!”
舒大奶奶的帕子已经被眼泪打湿,哽咽地轻轻推李严:“老爷,时辰不早,你赶快拿个主意。要不然咱们全家干脆都不走,死也死在一起!”
“妇人之言!”李严有些不耐烦地低声喝道。然后他抬眼看了看李着:
“人要脸、树要皮。你是举人,老爷我难道不是?让我跑,难道你以为为父就这么胆小如鼠?”
舒大奶奶听了咧着嘴大声哭起来,但很快被李严喝止。他叫进个丫头:
“你去,把缨儿(舒大奶奶生的嫡女)、络儿(崔姨娘生的庶女),大少奶奶(李着妻子王氏)还有崔姨娘都请过来!”
待人都到齐,连已经升做管家的林子夫也进来,团团围了一屋子人,只有舒大奶奶和崔姨娘坐着。已经显怀的王氏立在李着身边。
李严皱眉背手在厅堂里来回打转,他似是尚未下定决心。
最后在自己写的“独看秀林”题匾下站住脚,回过身来看看众人,又看向林子夫,开口问:“老林,从小到大,爷我待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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