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茶盏落到地面被摔得粉碎。大殿里的宦官、宫人呼啦全部跪倒,偌大的殿宇里只听到粗重的喘气,那是一个男子汉的愤怒。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生怕这时候招人注意。
有人好像说了句什么,一名太监(有品级的内宦称太监,有品级的宫人称都人)答应着爬起来,小跑着来到殿外:“口谕,传首辅大臣杨学士觐见!”
早等候在台阶下的一名老臣颤巍巍地叩首:“臣杨缟遵上谕。”
旁边走过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内宦,轻声道:“老大人且去,今日是蕴妃娘娘的生诞,皇上必不致苛责老大人的。”
他大概也就十五、六岁,若不看他服饰,仅凭声音、作态,却绵柔得好像女孩子一般。
“唉,阿芜是个好孩子,懂得怜惜我这腿脚不好的老人家。”杨缟苦笑着,在他搀扶下一步步迈上台阶。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应该的。可我老啦,这次乞休看来皇帝一定会同意的。”
“瞧您说的,这么大个国家,没您这顶梁柱怎么行?”梁芜抿嘴一笑宽解说道:“陛下可是常常说您是柱国栋梁呢。”
“曾经是栋梁,可朽了、被蛀了就该换掉啰。”说着话,杨缟已经一只脚迈进门槛。
“臣杨缟奉谕见驾,陛下万岁!”杨缟是有特殊待遇的,皇帝准他着靴履进殿,免叩拜礼,这是对年迈、身体不佳的老臣特别的关照。
但杨缟每次都还是规规矩矩地在门口除靴履,只是他腰腿不好,所以见驾时只是深深一揖而未行跪拜礼。
“卿……坐吧。”皇帝压抑住怒火,犹豫片刻还是赐座了,只是语气冷淡。
谢坐之后杨缟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了一半,当时习俗以全坐为放松、惬意的姿态,半坐表示恭谨、谦让或卑下的态度。
大殿里一时有些冷场,那方才出去传旨的太监无声地挥了挥浮尘,跪在地上的宦者和宫人像听到了命令迅速退出,只留两名地位高的宫人在暖阁门外,远处还有两名内宦叉手立于殿门内。
“杨卿。”
“臣在。”
“朕以你为首辅,乃因你忠诚稳重之故。但今日之事令朕十分失望!”皇帝开口说道:
“一万大军全灭,而且就在南直隶的隔壁发生这样骇人听闻之事,卿竟然隐匿不报!朕不管有多少理由,无法谅解卿此举动机。”
皇帝伸手拿起床几上的一本奏折:“如果不是南直隶都察院密折奏来,朕还以为他们是兵败而已,还不知道这一万人都已然成了亡魂哩!”
皇帝越说越激动,用奏折“啪啪”地拍打床几桌面。
“你可知朕有多痛心?那可是一万精锐,三营铁军呵!从太宗到仁、宣先皇,哪一朝曾发生过此等骇人听闻的事?你让朕如何在宗庙里面对列祖列宗!”
….
见他激动,抱着拂尘的太监向前跨了一步,轻声规劝:“请官家息怒,谨防伤身。”
皇帝挥挥手让他退下,深吸了口气,看看正用手帕擦汗的杨缟,心中叹息。自从杨仕真故去,杨缟独自执掌朝政,但却愈发漏洞百出。
各地频发的起事,尤其是闽、赣矿工为主的娄杨之乱,还有湖南的土司割据都是发生在内陆,每每接到这方面的消息他就好像感觉有虫子在啃咬自己的五脏,令他难以容忍。
可偏偏这些官员们没事人一般,该吃喝、该会诗一切照常。似乎在他们来看,这天下有几条蛀虫是件不奇怪的事情。
“卿下去拟旨,对阵亡军士、将校家属立即补发抚恤;江南西路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杨涛迟迟不能平定叛乱收复抚州,严旨切责!
着兵部拟定增援办法,并五军都督府遣能干将领往南昌坐镇指挥,速议定人选报来朕看……!”
皇帝说一句,杨缟应个是。他现在方寸已乱,不知道该先顾及哪边了。
“那个……娄自时,他现在在哪里呢?”皇帝问。
“娄贼在上饶城下损失近半人马,加之粮草不足,现已经退入浙东南的崇山峻岭之中……。”杨缟回答说。
“还好、还好,”皇帝点头:“若是当初上饶不守,朕亦不知该如何了。卿与兵部商议下,如上饶不急,可否调动部分兵力西进至戈阳、贵溪,防堵杨贺回头东进?”
“这……,臣与内阁、兵部尽快会商。”杨缟口里应着心中叫苦,他就知道这种事让小皇帝知道了不好!不是他想有意欺瞒,实在他对皇帝太了解啦!
当今陛下年轻、好武,常习骑射,自诩要比肩列位先皇,做个能文能武的皇帝。
尤其哪里发生了军事行动,这位便特别愿意参与进来指手画脚,偏偏他还是个孩子,又无人敢这样公开地说。
杨缟所以不敢完全实话实说,就是怕他又插手干预。
南直隶那几个废物御史,抱着拿自己做垫脚石往上爬的心思乱写什么密折,结果恐怕断送的人命比这一万人多得多!
“诶,对了,他们折子里提到余干县有个叫李丹的,是李文成公的公子。说他在戈阳组织团练和娄贼部将打了几次胜仗,可有此事?为何不见报上来过?”
“李文成……哦,哦!陛下说的那位是他的庶长子。”
这些事上饶方面早报上来,但是杨缟瞥了眼见说的是团练的事。
且上饶方面因此强调团练作用,要求准许正式设个团练使的位置,他觉得小题大做,团练这东西需要时临时组建便可,若要常设就没必要。
他因此将这件事放到旁边,却好在是记住了李丹这个人。
“回奏陛下,李丹受余干县令委派率领民夫出差到的戈阳,因戈阳到上饶粮道屡遭破坏,李丹请缨前往送粮,因此戈阳卫守备与县令商议暂给他个团练防御使的头衔。
….
他以此为借口训练数百乡勇,与三百官军一道护粮送至广信、上饶。其实主要功劳还是官军的盛游击,此子不过从旁相助耳。”
“朕可听说,他比朕还略小两岁,骑河曲马、冲锋在前,娄自时派了两个儿子都拦他不住,最后遣去自己心腹大将,结果还被他设伏打得大败溃逃了。此子是个人才呀!”
皇帝说话时两眼亮晶晶地。杨缟心知皇帝的意思是告诉自己,年纪小也可以带兵的,他便偏不往这上头跟着话茬说:“那个官军的盛百户也很不错,战后已经升他做游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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